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什么架势?和扑猫差不多!”
他颜面朝天,口里衔着一支桃木签,看似一点不将其他人放在眼里,却能准确辨出谁的腿出慢了,谁的动作不到位。孩童们本想显露一番平日所学,好替老黄牙出口气,但没想到却被这青年武师轻松点出架势里的舛讹,一个个急得汗如雨下,局促不安。动作对的反错,错的更错。
武立天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,嗤笑一声,故作百无聊赖道。“想不到这里不单山穷水恶,人也愚刁。根基打得一塌糊涂,架势也歪歪斜斜,果然那破落武馆要不得。”
这话可惹到了这群成日只知在村头巷口玩乐的黄口小儿,这里本就是穷乡僻壤,有一小武馆算得上稀奇。老黄牙也不是什么武林豪侠,能教得孩儿们一招半式以强身健体便已是最最了不得的事。至于架势是否准是错,可就不是一个乡下老头儿能辨得清楚的了。
但不论孩童们手上腿上的动作展现得如何卖力,在武立天看来都不过半桶水功底,初看时他还有气力嘲弄,但看久了便也觉得索然无味。这祖宗又哪里是耐得住性子的人?待半支香燃尽,他终于低头将口中衔着的桃木签吐到一旁,略一活动后便跃入庭中,抽出背上的铁殳直指老黄牙道。
“老英雄,在下今日向你讨教几招,你看如何?”
他用词恭谦,口气却不小,分明没有半点后生向长辈请教的意思。不过若是论武学造诣,老黄牙定然不能称作“前辈”。
老黄牙本就无时不刻不在打抖,此刻觳觫得更厉害了,他刚开口想要回绝,在武场里扎着马步的孩童们却七言八语起来。
“大侠,亮几招给他看看!”“用九路擎风掌打他!”
老头儿拗他们不过,也没台阶可下,只得喘着粗气站起身来,哆嗦着手从兵器架上取了一把短刀,一步一摇地步入武场直面武立天。他其实不通刀法,不过见这青年武师手上拿着一柄齐眉铁殳,便效法着也拿把刀。以老黄牙功力,若是赤手空拳对上出手迅捷的武立天,还不似砧上鱼肉任他宰割?
王小元在一旁看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,他知道老黄牙不过是个年轻时练过几年武的老实庄稼人,如何敌得过自小习武的武林盟主之子!孩童们一心一意信着老黄牙真能使出惊天动地的绝世武功,欢喜雀跃,全然不觉老汉的惊魂未定。
他又忐忑不安地望向庭中另一头,金少爷正叼着肉包子面无表情地望着武场里的情景,仿若事不关己地翘着二郎腿坐在木椅上。左三娘和木婶眉头紧蹙,但也依顺地立在金乌身后并无动作。金少爷经武立天一吓,如今哪里敢拦他?三娘和木婶都听金乌的话,注定袖手旁观。
武场内,只见老黄牙起了个势,作好将刀送出的准备。可他这一身老骨头终究是牵不动身子,未等他来得及把刀送出,一道戾气便直射而来——
众人眼神一凛,再凝神去看青年武师的身姿。但此人身法星速灵通,只一晃神便闪至老头眼前。听得一声脆响,老黄牙手中的刀刃竟是化为铁片齑粉,散落一地!
“避水枪!”木婶忍不住脱口而出。
她所言不虚,这武林盟主之子使的正是苗寨独门绝技避水枪。传闻武林盟主武无功与苗寨高手寨方宝有过命之交,武无功又偏不传独门剑法,其子少时便被托予寨方宝习枪术。这枪法讲求寒芒一点,速比雷霆,能于瓢泼大雨中安身而过,不沾点滴,故名“避水”。
此时武立天虽手持铁殳,其用法也与枪无异,但一旁看着的金少爷就不解了,只听他嚷道。“甚么避水避火的,这哪是枪法?他拿的东西古怪,竹竿顶上接根铁头,笑掉人大牙哩。”
听他这歪言歪语,武立天冷笑一声,心中却不由得有些许自满之情,不愿多语,随即挥手欺身上前。老黄牙握着一秃刀柄,半晌才惊叫一声,撇了刀把颤抖着坐倒在地。可铁殳破了他武器,其势却不减,直往他心头送去!
“欺、欺人太甚!京城的武师怎么如此不要脸!”
就算是对武功一知半解的孩童们也哄然跳起。兵家不厌诈,武者却讲求点到为止,乘胜追击、乘人之危皆不可取。如今武立天两眼灼灼,笑意狰然,满心扬威炫技,全无武人切磋的公平之心,哪里还把老头儿的性命放在眼里?
“欺人太甚?”武师冷笑道。“庙堂江湖,何处不是弱肉强食!我强你弱,还有什么讲大道理的余地?”
话音落毕,他手中的铁殳倏地旋了两旋,殳尾一探,直将老黄牙撞得飞弹出去。虽未用棱尖,但毕竟是重铁,老头年老力衰,顿时被这一记撞得口冒鲜血不止,连连哀叫。
看出武师未有手下留情之意,木婶眉关紧锁,开口向武立天喝道。“武大人且听老妪一眼,既为江湖中人,也得讲些仁义侠气,坏了规矩可使不得……”
“什么规矩?不伤老弱、锄奸惩恶?”武立天笑道,却依然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。“我可是和这位老前辈切磋,哪来的坏了规矩?九路擎风掌晚辈尚未见识,哪里舍得就此罢手。”
他方才说老头力弱,现今又摆出自谦模样,分明是想让老黄牙下不了台。这武师素来心高气傲,自谦非他本意,只想借此好好嘲弄这群乡下人一番。此时他心里只想:“此等名震天下的掌法,哪里是尔等下里小民使得出来的?这口气我今日是吐定了,教他们得毕恭毕敬求我的教。”当下便一挥铁殳,昂首阔步向前。
孩童们看他步步紧逼,慌得六神无主,为首的孩子王赶忙嚷叫道。“老黄牙,快使九路擎风掌呀,你不是能把武林盟主打得落花流水么!”
接着回首对武立天喊,“你可输定了,这些刀剑黄牙大侠方才使得手生,才略逊一筹。他若是使出掌法来,你…你哭爹叫娘也来不及!”
老黄牙听得这群小童咿呀哭叫,不由得心头酸涩,眼目湿润。这些孩童虽说平日猴精鬼灵,顽皮捣蛋,却愿一心一意随着他练些拳脚动作。他早年当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,如今孑然一身,把来武馆练武的小童都当自家孩儿亲昵疼爱,有求必应,自然也不舍得负了他们的期望。当下便使出吃奶的劲儿哆嗦着站起,颤巍巍地摆了个起势。
“这可坏啦。”左三娘面露忧色。“气血瘀滞,老丈需好好休整,贸然牵动有性命之忧呀。”但她毕竟未得金乌的令,也不上前去助老黄牙。
话音刚落,老人的齿缝里果然又涌出一股血流。但这老庄稼汉砸吧砸吧嘴,竟是把血沫硬生生咽了回去。见他脊背佝偻,四体悚悚,却顽固地立于武场上,武立天顿觉不快,眉眼之间蔑色显然,高声问道。
“这起手也算九路擎风掌?”
老头艰难地往身后瞥了一眼孩童们,颤声道。“是了。”
他枯瘦的背影看得小童们心头震荡,热泪盈眶,恍神间仿若回到了昔日习武的那段时光。听老黄牙讲述那些江湖名侠、武林大家的逸闻故事,看他用黝黑干瘦的拳头替他们打跑村中恶犬,被咬得破衣烂衫、血流不止却笑得露出一口黄牙。起初孩童们不过爱听那些古里古怪的大侠故事,但也渐渐爱和老头儿学上几式腿脚了。
见他站起,孩童们皆欢呼腾跳起来,呐喊助威声更甚。在他们看来,老黄牙便是隐居江湖的侠客,只不过不像说书人口里传得那么虚无缥缈,是一位他们触手可及、有血有肉的大侠!
武立天见此情此景,心头傲意翻涌,故意讥刺道。“晚辈听闻,九路擎风掌起手需下盘极稳,我看老前辈莫非是未领会到此掌法的精髓?”
他随意作了个揖,面上森森冷笑,“在下且来一试,多有得罪了!”
这“了”字一出口,青年武师手中的铁殳已挥出一道烈风,贴着老黄牙的袖衫堪堪擦过,待老头儿反应过来袖口已被撕裂一片。若有偏倚分毫,削去的可是血肉而非衣衫了。
见此凌厉手法,老黄牙震悚不已。但未待他惊叫出口,顷刻间武立天又挥刺出数道利风,道道皆贴身穿过,劲头刮得他肤肉生痛,令他动弹不得。
见老黄牙僵着身子不敢动弹,武立天越发得意,喝道。“前辈,怎么不出掌应对?”
老汉双腿欲抖却不能抖,他身子若是稍有动转,铁殳就能削下一片肉来。这戆直庄稼汉未曾见过这场面,一时间吓得懵了头。青年武师手中的铁殳越使越快,风声呼啸也越发密利。轻狂气盛之下,他竟呼喝道:“接招!”同时铁殳脱手,向老头面门刺去!
“不好!”木婶惊呼。武立天手法以迅武闻名,她虽曾于年少时涉入江湖,但如今体衰心竭,只能于神志上辨识这铁殳一掷,身躯庞重捕不及这神通利器。
无人料想得到武立天身为武林盟主之子竟出手伤人至此,眼看着那铁殳将要触及老黄牙面门,孩童们皆脸色惨白,哑然失声。武立天却一脸悠然自得,在他看来,习武之人手上总不免沾上几条人命,武场上没有点到为止一说;何况他自命不凡,素来轻贱下里人,见老黄牙说出“九路擎风掌”的名号更是生恼,不禁下手渐重。
众人屏气凝神,孩童们终于撕心裂肺地哭喊出声,拖着鼻涕眼泪一股脑地向武场边上涌。不及众人反应,只听得破空之声倏倏,铁殳寒光闪闪,离老黄牙面门不过分寸——
避水枪法速比雷霆,不沾点滴,未经武学浸润的乡民们哪有应对的法子?武立天使出这堪称绝学的一招,面露自得之色。
可惜这神色转瞬即逝。
因为在刹那之间,一道白光飞掠,竟将重逾百斤的铁殳轻巧格开!
快?
这倒说不上,铁殳之速远在白光之上。
但是妙!
此手法之妙绝,就连以迅捷闻名的武立天都险先无法察觉,无疑为神巅一技。
这位心高气傲的武林盟主之子未曾想过,除神偷儿易情外世上竟有一人可破他的神通之境,当下心头既怒又惊,暴喝道。
“——来者何人!”
待他喝完,武场内尘沙落定,众人皆瞠目结舌、呆若木鸡。只见有一人手持一刀立于吓软了腿的老黄牙面前,被格开的铁殳直插在地上,仍在颤抖着发出嗡鸣声。
见到这人,金乌惊得目瞪口呆,口中啃了一半的肉包子摔落在地。孩童们则懵懵懂懂地喊出了那人的名字:“……小…元?”
来者正是金家的仆役王小元。
他见场内情势危急,老黄牙性命危在旦夕,情急之下不知怎的竟从兵器架上抽出一把雁翎刀,跳入场内接了这一击。武立天这一掷既迅且勇,他甫一交手便摸定不可正面硬接,需以巧柔之劲化解。格开铁殳后更是双臂战抖,只觉剧痛阵阵,可见武立天劲道之可怖。
待接了这招后,王小元才猛然一惊发觉自己跑入武场来了,顿时面色发红,手足无措。众人讶异与震悚的目光盯得他浑身不自在,让他缩手缩脚起来。他也暗骂自己该死,怎么不趁着金少爷在武场里的机会开溜,来这儿“自投罗网”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