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了他们起来,笑道:“江南繁华之地,富庶远胜益都。几位尊使已来有多日,我益都却一直没有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东西,用来招待你们。实在惭愧。正好察罕率军远来。察罕,天下之枭雄也。我料诸位对他怕也是闻名已久,只是不知有亲眼见过他的么?”
汪河作为朱元璋的使者,曾见过察罕。孟友德与傅友德没见过。不过,汪河去见察罕,是作为秘密使者去见的,不宜公开承认。故此,他三人都是摇头,道:“不曾见过。”
邓舍微微颔,徐徐说道:“佳肴易得,枭雄难见。若佳肴为宴宾之上品,则枭雄实待客之尤物。察罕跋涉山川,千里迢迢,难得来一次。我请诸位登城,没别的意思,不敢独享,所以请诸位,一起来观察罕。以为待客。”
汪河、孟友德、傅友德诸人面面相觑。好家伙。察罕名动南北,引千军万马来攻益都,天下群雄闻之,无不色变。到了地头,邓舍这位地主反而丝毫不以为意。不但不以为意,还居然把察罕与佳肴相提并论,用来做待客之物。真不知该说这位燕王殿下是镇定自若的好,抑或胆大包天的好。
傅友德翘起大拇指,赞道:“燕王,真英雄也!”
汪河却忍不住,犹豫片刻,说道:“殿下的胆略,实在令人敬佩。但是察罕军锐,殿下不可轻敌。”朱元璋与邓舍到底宋政权一脉。汪河又出使过察罕军中,亲眼见过察罕的虎狼之师,他这是在好意提醒。
邓舍展颜一笑,道:“察罕虽锐,我军却也不弱。汪大人但请静观便是。”
他立在城头,转目远看。见城外那数千的察罕“样兵”还在走来走去。后边络绎来到的元军军马已经拉开了架势,准备安营扎寨。察罕军选择扎营的地点,距离城池不远也不近,有十几里。数万的人马从东向西,拉出去多远。不同的营头一字排开,旌旗招展,如云蔽日,直到视线的尽头。气势惊人。
通常围城,围城一方扎营的位置,距离城墙远的能有三四十里,近的也多在十里上下。扎营在十里内的,就比较少见了。因为如果距离城墙太近的话,城中的敌人随时可以出来,等于方便了对手骚扰或者劫营。
邓舍看了多时,问左右,道:“有找着察罕的么?”
几万人里找一个人,不好找。没人找着。傅友德却是眼尖,遥遥指向西侧。有座土山,山上围了许多元军的将校,簇拥有一人,金甲锦袍,手执拂尘,似乎也是正在观望益都城防。他说道:“此人是么?”
邓舍命侍卫中眼力好的,细细观看,把那人的穿着佩戴一一道出。
军中主帅的穿着,肯定与寻常将佐截然不同。邓舍听完了,说道:“不错,此察罕是也。”极目远眺,半晌,又惋惜叹气。洪继勋问道:“主公为何叹息?”汪河心想:“莫不因见察罕英雄,故此叹息?”
邓舍一本正经地答道:“惜乎间隔太远,瞧不见他颊上毫毛。”
这回答再次出乎了汪河的意料,也同样出乎了诸将的意料。察罕面颊上的三根白毫,纵不认识他的人,也多尝有听闻,很有名气的。一生气,毫毛就会竖立起来。人们的传言,都以为这是“异貌”,表示察罕此人非同寻常,不是一般人。然而邓舍此时说来,却带了有调笑的意思。续继祖、李和尚等人一怔过后,越想越觉得有趣,不由放声大笑。
“既有枭雄待客,岂可没有女乐助兴?且,察罕风尘仆仆,远来我益都,虽为敌人,亦然算客。我忝为地主,不可没有接待。来人,召女乐上城!”
女乐早就备好,在城底下等候半天了。洪继勋亲自下去,引来城头。莺莺燕燕三十多人,一上城头,全军瞩目。包括城外的元军,也是好多都被吸引住了视线。不分敌我,全在窃窃私语。海东军中互相纳闷:“王爷怎的召了女乐登城?”察罕士卒则彼此相询:“红贼此为何等勾当?”两边军中多有老卒,攻守城池多少次,从没见过这一幕。
这三十多个女乐,乃洪继勋精挑细选出来的。选的皆为军中城内伎者里有胆子的,兼且训练有素。上了城头,处敌我两军间,多数居然也能做到面不改色。随着邓舍好整以暇地坐入椅中,轻轻拍手,顿时鼓乐齐鸣。
邓舍又也是早就拣选好的数百大嗓门的士卒,列在城头之上,女乐的侧边,向着城下齐声高叫:“贵军远来,为我送数万头颅,路上辛苦。我益都深感厚意,无以酬答。久闻李察罕歌舞双绝,故此,特备下女乐一部,投将军所好,聊以为谢。诗云:我有嘉宾,鼓瑟吹笙。”
西边土山上,元军诸将所拥之人正是察罕,听得益都城头这般叫喊,他失声而笑。
“为我送数万头颅”句倒也罢了,“李察罕歌舞双绝”句,却有些过分。隐隐把察罕帖木儿比作了伎者。貊高以下诸将,无不忿然怒。好几个将领抢步跃出,按剑奋臂,道:“红贼小邓,辱人太甚!大帅,末将请战!”
“有何辱人?曲有误,周郎顾。小贼这是在夸老夫为周瑜。传令,谢之。”
察罕军才到,当务之急不是攻城,而是安营。口舌小利,何必与争?察罕的度量,抑或者说他的面皮,却也与邓舍不相上下。他分毫不以为意,意态悠闲地甩了下拂尘,命亲兵侍卫同声齐叫,回应道:“小子尊老,知投老夫所好,甚有礼貌。吾很喜欢!女乐你且留在城中,来日吾自取之。”
邓舍年纪不大,所以察罕唤他“小子”,小孩子。有倚老卖老的味道,更有轻蔑侮辱的涵义。适才,邓舍的那番迎客辞说毕,是城头诸军欢笑;现在,察罕的回应说罢,换作了城下诸军大笑。
续继祖、李和尚等皆怒气填膺。邓舍一笑,说道:“老匹夫脸皮忒厚。”亦然丝毫不以为意。
天将近午,时有旱雷。城楼红旗飒飒,城下枪戈耀日。邓舍坐在椅中,仰起头,看冬空如洗,云聚云散。凉风掠过,带一丝刺骨的冰寒,浸透铠甲。他以目示意洪继勋,洪继勋按下乐声,道:“且换《破阵子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