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什么东西都没有,只有跳下河去抓,不说黑河水急深浅,有些子地方尚结有浮冰。单是这种天气,跳下了河,还不得冰坏人!他们败退过河的时候,可都没下水,是从桥上过的!
可邓三是当着众人的面喊的,“给兄弟热热身子”这顶大帽子一戴下来,他咬碎了牙,也得认了:“没问题,千户大人,你就等好儿吧。”
“多好的人。”邓三称赞了声李和尚的爽快,拉着罗国器和关二哥坐了下来,“闲着无事,咱们来聊聊。这是我义子邓舍,看看这伤,一路从丰州突围冲出来的,年龄不大,倒是条汉子。”
罗国器四十来岁,蓄了一部柔顺、黑亮的胡须,盔甲破烂,但很干净,大概在河边的时候曾经清洗过。他连连点头:“千户大人说的是,千户大人说的是。我在邓百户这个年龄,别说百万军中七进七出,连缚鸡之力都没有呢。”
听他说话带点文气,邓舍问道:“罗百户从军前,做些什么勾当?”
“说起来有辱斯文。”罗国器叹了口气,丝毫没有因邓舍的年龄而有敷衍回答的意思,很认真地回答道,“小人是曲阜县人,少年时,家中有些钱,在尼山书院读过几年书。后来参加乡试,屡试不过,钱财耗尽,穷困潦倒。从军前,乃以说书为生。”他笑了笑,“我这骑马本事,还是小时候游戏学会。没料到,如今倒是以之为生了。”
邓舍不由肃然起敬,他没听说过尼山书院。但他知道曲阜县是孔子故里,也知道尼山与孔子似乎有些渊源。忍着伤口的疼痛,他又扶着文华国站起身,拱了拱手:“原来是圣人桑梓,失敬了。”
“不敢,不敢。”罗国器急忙也跟着站起,还礼,伸手请邓舍坐下,“邓百户身上有伤,小人当不的这份礼。快坐,快坐。”
有元一代,前五十年科举停废。仁宗皇庆二年,复科举至今四十六年。三年一科,共举行了十二次,每科取士多的百人上下,少的二三十人。其中一半是蒙古、色目,另一半才是汉人、南人。也就是说,到现在为止,科举榜上有名的汉人,三四百人而已。
纵使乡试,每次考试,也只选各地三百人,参加下一阶的会试。所以,邓舍丝毫没有因为罗国器考不过乡试而小看他。能文能武,在读书人匮乏的红巾中,怎么着也是个人物,他有点奇怪:“圣人子弟,怎么罗百户却充当了武职?”
他没说透,但谁都听得出来他的意思:书院出来的,怎么还要上阵冲锋,还是个小小的百户?
罗国器神色变得尴尬,他还没开口,关二哥接过了话头:“鼎鼎大名的二楞子罗。咱王元帅军中,谁不知道。专好顶撞上司,听说你是从大营本部,连跌三级,直接掉到百户位置上的?”
“书生意气。经过这许多血战,才知道自己以前真是不识抬举,不识抬举。”罗国器连声说道,连连挥手,请关二哥别再说下去。
难怪他现在变得如此胆小、圆滑,难怪三个百户之中只有他一个人光杆。怕不是他手下全部战死,而是他根本没威信,没人管他。不过也难得,在这种情形下,他居然还能接着干下去。
邓舍猜的不对。
罗国器从红巾,本来便不是情愿的,而是被王士诚部裹挟,被迫参加。开始他很看不起这群流寇,虽然他在裹挟前,已经沦落到走街串巷说书卖艺的地步,他仍然觉得自己该有读书人的风骨。
圣人门下,岂能和这些泥腿子们为伍?而且,他们干的还是造反杀人的事儿!几次顶撞、不配合,消磨干净了王士诚的耐性,一脚踢出,叫他“滚到战场去,看看血是怎么流,人是怎么死的。”
他会骑马,骑军中恰好出缺一个百夫长,就补了上去。
经过几次血肉横飞的战斗,看够了身边活生生战士战死情景,听够了受伤战士成夜成夜的呻吟惨叫,他吃不下饭,整夜整夜地失眠。为了能活下去,他先想到的是逃跑,他从大营里被踢出来时候,红巾已到了辽东、上都附近。人生地疏,战乱时节,他实在没地儿可逃。
也想过投降元军,他反正是裹挟来的,又不是主动造反。可别说士兵们同吃同住,他压根儿没这个机会。就有了机会,他一个小小的百户,谁又把他当回事儿?没准儿为了省事,手提刀落,便成了功劳。
几年从军,这种事情,他见得、听得多了。
这样的情况下,他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,他很快地改变了自己的脾气。他本就不是不肯为五斗米折腰的人,这一点从他毫不犹豫改行当说书人就可以看出。他非常后悔以前自己的做法,他努力地改变着自己。
他做着种种的事情,王士诚的办法奏效了,他的棱角没了,他开始圆滑,圆滑到甚至懦弱。他开始尝试不再用鄙视的眼光看待自己的部下,因为在战场上他需要他们来保住他的命,尽管在内心深处,他依然是鄙视他们的。
鲜血、死亡的刺激下,别说什么风骨,他几乎把自己读书人的身份忘掉了,可王士诚也完全把他忘掉了。其间他倚仗自己的学识,也立过几次功。可王士诚不待见他,因此他的顶头上司上报功劳时候,从没他的份儿。就这么着,在百夫长的位置上,他一干就是几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