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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方被她掰过脸来,抬眸望去时——
恰好一滴血水从额角滑落,滴浸入了薄润墨黑的瞳仁之中,在一片血色模糊之中,他看到了那个救他的人。
“……”
“……”
“你是谁?”
“你谁啊?!”
两人几乎同时出声。
只不过一个嘶哑疑惑,一个则是错愕诧异。
她覆低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,脸上的汗水从下巴处滴落在了他的脸颊上,那片肌肤似被灼烫出一个洞似的,他心悸涩动了一瞬。
刚才被埋在石头废墟底下,他感觉很冷、很静。
呼吸、气味、温度这些感知都在泥沙土石的挤压中逐渐空洞,黑暗有着地狱般的窒息感,就如险恶的潮水,在慢慢吞噬着他。
就是在这个时候,他听到了外面传来乱糟糟的声音,有人在喊什么“快跑啊”“救不了了,马上就要塌了,快跑吧,别白白送死了”之类的话。
他心想,又要坍塌了吗?
那肯定不会有人留下来救援了,逃难时,也不会有人记得他还被掩埋在这石堆里,毕竟没人会这么傻,命都不要了……
他想睡去,就放松身体在那舒缓而沉默的夜空沉陷。
但是,出乎他意料,有一道声音却一直着急的喊着他,令他昏聩散离的精神不得不重聚起来。
他别的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,却能够清晰地听到她的声音。
他听从她的指示,用仅能动的手指费力刨了块石头,一下、一下地敲打着旁边的石头。
她说,闭住口鼻,我马上救你出来!
然后,地动了,黑暗裂开了。
她将隔绝在着横七竖八,层层叠叠的断壁残垣之下的他,带出了那片阴暗的死亡之地。
他本以为,会如此冒险都要留下来救他的,必定会是他认识的人,或者是知晓他真实身份的人。
但却没想到,救他的却是一个全然陌生、素未谋面的小少年。
直到她那一句“你谁啊?”,他才从迷茫之中恍然醒悟。
她是认错了人。
那个让她不顾自身安危也要救的人……不是他。
他只是,被她错认的罢了。
他垂落薄透如蝉翼的睫羽,脸色苍白,低不可闻的呢喃了一声。
“你后悔了吗?”
“来不及了,垮了,赶紧跑啊——”
耳边突地传来一声爆吼,郑曲尺一抬头,只见上方大片土块塌方,斜坡上的岩石、土或残垣断墙在重力影响下迅速下滑。
男子也意识到情况的严峻,可他如今的状态并不大好。
头被砸破了,失血导致了晕眩无力,腰以下部位也不知道是受了伤还是被石头压太久,已经麻木到没有知觉了。
凭他自己,根本就爬不起来。
就在他冷静到几近冷酷分析着自己目前处境时,一道粗鲁却强劲的力量将他拖了出来,然后弯腰抱起。
他顿时惊讶的无以复加,偏过头,失神凝注着那张被汗水浸汗,蓬头垢面的小脸。
她连睫毛根部都是湿漉漉的,结块打成络,因为太过用力拼命,太阳血处突起,下颌骨咬得绷紧。
……他以为,她在意识到他并不是她要救的人之后,会果断抛下他独自逃命。
这种时候,多一个累赘不就是多一分危险吗?
可她为什么要带上他一起逃命?
“抱紧!”郑曲尺抱起受伤的男人就开始跟死神比速度。
她当然知道自己误会了,也知道自己认错人了,可救都救了,她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条珍贵的人命再次被埋了吧。
她还没这么冷血。
她身后传来冲塌的轰隆声震耳欲聋,宛如一匹匹骏马似箭一般奔下,她感觉自己心脏都快蹦到嗓子眼了,脚板儿也都快跑飞起来了。
这时,一道轻柔安抚的声音告诉她:“别担心,只要保持你现在奔跑的速度,它彻底塌冲覆盖到祸及掩埋到我们,可能性不大,只要再拉扯出二十步距离,就能彻底脱离危险,到达安全的地方。”
啥?
郑曲尺自然看不到身后,只凭感觉来判断,但她救回来的那个男人却有条不紊地分析情况给她听。
二十步是吧。
她双腿因为超速而发涨了,十九、十二!终于,在最后一刻她迈出一大步,却膝盖一软,重重摔在了地上。
一股从上而下奔泻而下的庞大灰尘扑盖在了她的身上,双臂一拢,盖住自己的脑袋跟她身下的男子,静待这波冲击慢慢平息下来。
看她躬起身,将自己护在身下的反射性动作,男子没闭上眼,反而秋波澹澹,安静看着她的脸。
在尘归尘土归土后,之前躲事的人才反应过来,着急紧张地围了上来,县丞还瘸着个腿,着急地问道:“黎师,你没事吧?”
而那两位负责城墙工程的主事原随跟银枭也冲过来,他们刚才也被砸到了,但躲得及时,所以被埋得不深,很快就喊人被挖了出来。
他们脸色白青混淆,一脸担忧又自责地想扶起男子。
“黎师,你怎么样?哪伤着了?”
这个叫“黎师”的男子显然就是那位跟县丞一道来的贵人,能让县丞跟稷下学府的两位工匠大师都紧张着急的人,想来应该也不是什么小人物。
郑曲尺早放开了男子,她虽拼死救人,但却无人关心,好在她也无伤无痛,在没惹起别人的关注前她已悄悄钻出了人群。
那名叫“黎师”的男子伤到了头,一番查看后,发现其它部位除了有些擦伤之外,倒没再重的伤势,然后他在昏迷后,就被人抬走了。
而郑曲尺早被单扁一把拖走。
“你为什么要跑去救他?刚才多危险啊,你认识他吗?”
郑曲尺摇了摇头:“不认识……”
“你……你的手怎么了?”单扁突然惊讶道。
只见他拉起她的手臂,又放开,然后它就无力地耷拉下来,跟断了似的。
“估计是刚才用力过猛,现在精神一放松,手就脱力使不上劲了。”她一脸苦笑。
“你是个傻子吗?为一个不相干的人,你!”单扁简直被她气到无话可说了。
郑曲尺朝他翻了个白眼:“若再来一次,我还真不一定有这勇气去舍命救人。况且我倒也没这么傻为一个不相干的人,我只以为……”
她话还没有说完,只见一队魁梧挺拔的士兵从小坡走了过来,他们的服饰跟府兵不同,穿戴了甲衣和头盔,气质冷峻,如奔腾的豹。
县丞他们早跟着那个叫“黎师”的人去棚户医治了,现场依旧乱成一片,但目前这里只剩下一些声厉内荏的府兵在主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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