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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把那沾了血的小杌子洗干净了,夏初七回头寻了一间卧房,倒下去裹着被子就睡。可原以为自己困得紧了,睡下去才发现,并不怎么好睡。

    一个人脑子里想的事情太多,离周公的距离也就更远。

    除了大姨妈来了身子不太舒坦之外,她有些担心接下来的事情。

    没有想到,一场中和节,好像不仅打乱了所有事情的节奏,也破坏了她原先的计划。傻子找到了,可太子却死了。她不是晋王府的良医官了,也不是驸马爷了,却变成了诚国公府的景宜郡主,就快要许给晋王做正妃了。

    这些事情转变太快。

    快得她认为还得需要一点时间去消化。

    而且今儿她对赵樽撒的那个谎,往后她该如何面对赵樽和东方青玄呢?如果她随了赵樽去北平府,又该如何为魏国公府的人平反?实际上,严格意义上说来,夏楚的事情与她无关。可大概占着这个身子太久了,也因了一些夏楚残留的记忆时不时的困扰她,她越来越觉得,夏楚的事,就是她的事。

    搔着脑袋,想着“家国大事”,很快她又走了神儿,思维不知不觉被牵引了回去,想到了被赵樽霸道地抱上大鸟飞奔时的感受,想到了当她告诉他自己已然**给东方青玄时,他目光中那破碎的情绪,也想到他在挣扎之后说出来的几个字——他说不介意。

    真能不介意吗?后世的男人都介意,一个封建王爷却不介意了?

    乱!脑子乱死了!

    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的,次日天儿蒙蒙亮的时候,她醒过来一次,感觉到赵樽靠近床榻时的脚步声。可他进来了,却没有动她,只是俯身看了她一会儿,替她掖了掖被子,又轻手轻脚的出去了。

    老皇帝太过勤政,几乎每日都要上朝。

    天儿还没破晓,皇帝要升殿了,内侍鸣鞭。

    “啪啪——”

    那鞭声,在空茫的宫殿中,能传出去好远!

    王侯公卿、文武百官各具朝服,从奉天门外依次入内。

    文官在东,武官在西,按品级各自站立。

    奉天殿那金銮宝座上的人威仪无比,丹樨之下,一左一右站了两例锦衣卫,只等那鸿胪寺官员一唱入班,文武百官便一水儿地跪下叩头,口中山呼“万岁万岁万万岁”。

    这便是帝王的威严。

    一个国家,不管在老百姓看来是风调雨顺还是灾祸连年,在朝堂之上,永远都没有小事。如今大晏朝国力强盛,四方的附属喧都来朝贡,今日有人来请旨立后,明日有人来请旨封王,诸如此类的杂事越来越多。尤其这些日子以来,整个朝堂都在为了“立储”一事风起云涌。

    自从太子殁后,老皇帝御案上关于立储的奏疏都快要堆成山了。死的人死了却是清静了,可活着的人还会永远为了权利无休止的争斗下去。为了各自的利益,王公大臣们各执一词,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阵营和立场。

    一句话形容:暗流涌动,冲激摩荡,轧轹不已。

    这不,刚喊“奏事”,魏国公夏廷德便出例了。

    “启奏陛下,自大晏立国以来,陛下承天景命,外息强敌,内捍黎民,任贤任能,择善择勇,成就了这万世不拔之基业,使天下百姓得见亘古太平之景象,实乃天命所为,我主大才。只如今,益德太子殁去,国无储,必有祸啊。还请陛下早日为大晏设立储君,以安天下黎民之心。”

    搞政治的人,动不动就扯天下黎民,这是常态。

    听着他唏嘘,奉天殿上却没有人露出半点儿感动来。

    洪泰帝抚着龙椅的手,微微滑动了一下。

    “夏爱卿以为,哪位皇子可堪大任?”

    夏廷德是赵绵泽的老丈人,又是洪泰帝的亲信,自然懂得这其中的玄机,一见老皇帝发问,他“诚惶诚恐”地跪了下来便启奏,那面上的表现,就差声泪俱下了。

    “陛下,如今江山稳固,海内初定,正是国家需要修生养息的时候,需要宽厚仁义之君。老臣以为,皇长孙宽厚大度,颇有益德太子遗风,且从不与人为恶,是绵延国祚的不二人选……”

    洪泰帝微微点下头,正准备说话,朝堂上又是一声。

    “陛下——”

    大着嗓门出例说话的人是梁国公徐文龙。

    这老徐家本是老皇帝的勋戚,徐文龙的母亲是老皇帝的亲姐姐,他爹早前曾跟着老皇帝打过江山,得封为梁国公,可却无命享福,死在了战场之上。这徐文龙也算是子承父业,骁勇善战,早年间打北狄西戎曾经立功颇多。除了世袭梁国公爵位之外,老皇帝又给他加封为太子太师。徐文龙为人向来雷厉风行,自然见不得赵绵泽那种软绵绵的皇孙做储君。所以一直以来,他都是赵樽最有力的支持者。

    一声大吼完了,他大概发现失仪,左右看了看,又尴尬的赶紧跪下。

    “陛下,魏国公他一派胡言,他说什么如今江山稳固,需要修生养息,要仁厚之君来治国?岂不是说陛下您不够宽厚,不够仁慈?再者说,魏国公口中所指的皇长孙,臣下不知道是指哪一位?”

    夏廷德被他当庭抢白,老脸通红。

    “梁国公,臣下何来污损陛下之意?你不要血口喷人。”

    徐文龙不理会他,只继续看着洪泰帝道,“况且,从古到今,臣下从未听说过隔代传位,根本就没有先例祖制可遁……”

    夏廷德还没有说完,那吏部尚书吕华铭却站了出来。

    “启奏陛下,微臣以为,陛下乃千古一帝,没有惯例,没有规矩,陛下就不能自行立规吗?梁国公的意思,难道是指,陛下不能与三皇五帝一争高下?”

    徐文龙恼了,大步向前,“岂此有理!吕华铭你唱反调是吧?推背图天机示警顾是不顾?天下黎民的感情顾是不顾?皇次孙年纪轻轻,即没建功,也没立业,如何担得起这江山重任?所以陛下,依臣下所见,晋王殿下威德皆有,才品无双,百姓称颂,臣民拜服……”

    “梁国公!”不得他说完,夏廷德截住他的话,出口反驳,“梁国公您刚才说隔代传位没有先例,没有祖制。那么请问您,立嫡是正统,还是立庶才是正统?庶子继承大统,也是没有先例吧?”

    “你……”

    夏廷德又是一句,“再说了,世间之事,以讹传讹的多了去了,流言蜚语是有心人所为,还是真有其事?_,这种事,恐怕只有你梁国公才会信以为真!陛下堂堂天子,岂会因流言而不顾立嫡的规矩?”

    “够了!”

    几个一品大员当庭争吵不休,实在不成体统。尤其这样儿的争吵,几乎每天都会上演一遍,有的时候还会从朝上吵到朝下,呈愈演愈烈之风,这让端坐龙椅上的洪泰帝脸色很是难看。

    “是朕马上要死了吗?你们如此争论不休?”

    “微臣不敢……”

    “臣不敢……”

    见几个人纷纷跪地请罪,洪泰帝冷哼一声,“好了,立储之事,朕自有定夺,定会参考各位臣工的谏言。我大晏江山得来不易,在吸取前朝教训的同时,该变通的时候,也得变通。此事,容后再议!”

    说罢,不待殿下的众人反对,他话锋一转,突然又说,“立储之事可以慢慢来,可眼下朕却有一事,须早早解决才好。依朕之意,还是要把朕的皇子们都分封各地,各为藩王,不知诸位臣工可有异议?”

    这个念头老皇帝早就有了。

    只是以前一直没有实行,可自打赵樽将去北平府,北平那边儿的晋王府开建,各位皇子们也都蠢蠢欲动了。老皇帝有十几个儿子,不是谁都能继续皇位的,所以能去封地做一个藩王,对于大多数皇子来说,其实那是极好的选择。在封地上,藩王就是老大,不需要受那么多的节制,何乐而不为?

    老皇帝一提议,朝堂上马上有人反对。

    “陛下三思,分封藩王并非良策,藩王一旦坐大,后果不堪设想……”

    不等那人说完,洪泰帝的眼中已有恼意,“依你的意思,朕的儿子们全都居心不良?都会结党营私,都将各自为政,都会带了兵来京师篡夺朕的皇位?”

    洪泰帝向来最懂得平衡朝堂和驾驭臣工。

    一软一硬,一硬一软,他拿捏十分到位。

    所以他的话一说完,殿上顿时就鸦雀无声。

    王候公卿们都微微低下头,不敢再去看座中之人。

    当然,这些能在朝堂面见皇帝的人,就没有一个是傻子,洪泰帝只说给儿子们分封去各地做藩王,却没有说孙子怎样安排,他的语气很容易听得出来,储君之位,他还是属意于赵绵泽。

    但事到如今,即便他是皇帝,反对的人多,他也不好直接下旨立储。

    不得不说,赵析之前布的那个局还是很牛的。

    如果没有赵绵洹的出现,洪泰帝一意孤行要立赵绵泽为储,还是能有祖制依据的,还能得到很多人支持的。可如今活生生跑出来一个赵绵洹来,他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皇长孙,嫡长孙,却偏偏又是一个傻子。

    于是乎,这个局就僵在了那里。

    洪泰帝不得不顾及王公大臣们的看法,可王公大臣们也清楚地知道,老皇帝并非一个举棋不定的人,一旦他决定了的事情,很难再更改。不过,立储是国家大事,不仅关乎到社稷命运,更重要的是,也关系到臣子们未来的人生命运,乃至他们家族的命运,只要老皇帝还没有下旨,都会想要抗争一下。

    下面的人脊背生汗,暗暗揣测,洪泰帝却又缓和了语气,“诸位臣工为了大晏社稷日夜操劳,忠言进谏,朕心甚慰。不过此事朕意已决,无须再提了。还有立储之事,朕以为朕一时半刻还死不了,如今又有皇次孙绵泽为朕分忧,朕还能再撑过十年二十年的,容后再议吧。”

    “退朝——”

    帝王有帝王的威严,洪泰帝本又是一个让人琢磨不透,城府极深的皇帝,他的话说到这里,事情就算是结论了。立储之事容后再议,对于各个阵营的人来说,其实也都没有输赢,人人都还有希望。

    可越是如此,私底下的暗流就越是凶猛。

    洪泰帝退出奉天殿之前,又特地吩咐内侍叫留了几个儿子和孙子一起去谨身殿里等候。末了,他又唤了崔英达来,差人去秦王府请“身体不适,不便上朝”的秦王赵构一起到谨身殿见驾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谨身殿。

    崔英达将泡好的参茶递到了洪泰帝的手中。

    “陛下……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微微阖着眼,洪泰帝揭过茶盖子,吹了吹烫水,轻抿了一口,才抬起眼皮来,看着面前叫过来的几个皇子皇孙,突然放下茶盏,重重一叹。

    “今日朝堂上的事,不知你们做何想法?”

    赵绵泽首先跪了下来,“皇爷爷春秋鼎盛,我父王又刚刚故去,孙儿认为立储之事,确实不必急于一时。而且,孙儿以为,孙儿才能不及十九叔,孙儿身份,也不及二叔,实在难当此重任……”

    他静静的说完,面上表情真诚,殿内一瞬就安静了下来。

    好半天儿,都没有旁的人说话。

    洪泰帝皱着的眉头松开了,摆手让赵绵泽先起来,想了想,忽然又转头看向赵樽,“老十九,你以为如何?”

    赵樽上前施礼,淡淡道:“儿臣一戒武夫,实在不宜参政!”

    “这里都是一家人,谈谈看法。”

    “儿臣没看法。”

    他永远都是这样儿,清风冷月,不卑不亢。

    洪泰帝目光微微一闪,盯了他一眼,点了点头,像是考虑了一会儿,才皱着眉头又说,“今日兵部尚书谢长晋上了一奏,朕原本是要在朝上议上一议的。但考虑了一下,还是决定先私底下问问你的意见。谢长晋上奏说,老十九你不日就要前往北平府,如今北狄那边战事不绝,为了便于兵部调兵行事,应当收回你手中兵权……”

    停顿一下,他不再说下去,只淡淡看向赵樽。

    若有若无的掀了下唇角,赵樽面不改色,“全凭父皇定夺。”

    叹了一口气,洪泰帝脸色微微一沉,“这个谢长晋啊,就是性子急躁得紧。如今南方有旱灾,北方有大雪,周边喧又屡有侵犯,朕以为有老十九在军中坐阵最是能稳定军心,弹压敌寇。不过,谢长晋联合了诸多老臣一起呈情,堪堪陈述此中之紧要,朕一时也不好驳了他……尤其这关乎兵部的差事。朕用人,就不能疑,他们上奏多次,朕也不好再装聋作哑……”

    赵樽心中了然,看着洪泰帝,淡然拱手。

    “父皇所言极是,儿臣就要去北平府就任了,正想向父皇请辞。如今刚好,兵符已上交,儿臣也可以赋闲在家操办大婚之事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……好吧。”

    很显然,洪泰帝等的就是他这么一句话。

    “从既日起,金卫军三大营的调遣之权就还回兵部吧。另外,谢长晋还请旨说,魏国公夏廷德神勇无双,可担此重任,朕也深以为然。所以,把金卫军交到魏国公之手,老十九你拒放心。不过你且记牢了,你仍然是朕的神武大将军王,一旦国家有难,外敌兴兵,还得你亲自披挂上阵才是……”

    洪泰帝面带微笑,声音和暖,说了一大通抚恤的话,可赵樽面色始终淡然,无可,无不可。但是,在场的人却是都知道,在这立储的关键时候,洪泰帝这么做的目的,不一定完全因为忌惮赵樽,却一定是在为赵绵泽增加砝码。谁不知道那魏国公夏廷德是赵绵泽的老丈人,把天下兵马之权交给他,那不是明摆着为了给赵绵泽立储助力吗?

    人人心中都有一盘棋,却都是照得雪亮。

    有人自然会唏嘘,替赵樽不值。自古以来,飞鸟一尽,良弓必藏,享福之人都不是打天下之人。当初,在大晏遍地苍夷,四方烽烟的时候,赵樽他是领天下兵马的神武大将军。如今大晏处处沃土,歌舞升华,他成了神武大将军王,多了一个“王”字,却失去了调兵之权,空有一个头衔。

    父父子子,君君臣臣,这是世上最纠结的一种关系。

    然而,失去了兵权,赵樽仍是清风般高华,面无表情,就像根本就不在意。

    正说话间,有小太监来报,说秦王殿下来了。

    秦王赵构是老皇帝的第二个儿子,也是张皇后所出嫡子。

    如果从兄死弟继的祖制来说,太子赵柘是长子,他死了按顺利便该是皇二子秦王赵构继储位。可赵构这个人吧,虽然是宗人府的宗人令,朝廷一品大官,掌管着皇族属籍的事务,可宗人府实际并不是要害部门。加之赵构此人又从小体弱多病,更是常常抱病不上朝,似乎有意无意的一直在避开朝中风云,也并不见他与哪个兄弟太过交好,所以虽然有人提议应当立他为储,可他本人却似乎没有半点儿意愿。

    人很快宣了进来——

    赵构约摸三十六七岁的年纪,瘦得仿若一根风中竹竿,面色苍白,阴凉憔悴,一看就是久不出门的样子,从殿门口走进来都是颤颤歪歪,让人生怕他被谨身殿的风给吹跑了。

    “儿臣叩见父皇,父皇万安!”

    洪泰帝看他一眼,为他免了礼,因他身子不好,还特地给他赐了座。才先问了他这几日身子如何,为何没有入宫看望母后云云,最后终是问到了赵析在宗人府里的情况。

    提及逼宫篡位的赵析,那赵构言辞之间颇为迟钝,每一个问题似乎都要考虑良久才回答,看上去就不像是一个睿智的主儿。

    “回禀父皇,老三他很是乖顺,在宗人府里每日就,就写写诗,写写字……不,写写经书,说是要忏悔,为大晏江山祈福,嗯,还有,还有要为父皇和母后祈福……”

    他唯唯诺诺,停停顿顿,一板一眼的说着。

    一时间,洪泰帝却没有了声。

    好一会儿,他才又看向赵构,“他果真如此?”

    赵构点头,“儿臣不敢欺瞒父皇,老三他确实是诚心悔过,还有,还有那个,儿臣看他被夺去了封号,怕宗人府里的人欺着他,特地,给他安排了人……侍候着……”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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