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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时间一转就过去了一个月,因为晒书的事儿占据了桑拧月几乎全部心力,她也无暇去关注其余事情。不管是武安侯府内的老夫人,亦或是沈廷钧,再不就是周宝璐和周秉坤,无论是其中哪一个,她都不再在意,只用尽全部精力,将崇文书斋重新开了起来。

    书斋开张那日没惊动旁的人,只姐弟俩拉下了招牌上的红布,这便算是开张了。

    但即便是静悄悄的,这个铺子也吸引了南城区许多人的注意。

    因为早在哑叔带着人装修时,又是做防潮防虫防火的处理,又是打造了满满当当的书架子。这附近的人又不瞎,他们都睁大眼睛瞧着呢,眼瞅着铺子一天天有了模样,大家也打听出来,这里原是要开一个书斋。

    在南城开书斋,这多稀奇啊。

    众所周知,整个京城的布局就是东贵西富、南贫北贱。

    南城的人穷啊,穷的叮当响,口儿袋比脸都干净。这边都是穷苦的下层百姓,男人多是做苦力的,女人要么走街串巷给人洗衣服挣两个铜板,要么就在家不分昼夜的绣着帕子和香囊。

    但像是这种会针线的,还是少数。大多数南城女人都是泼辣粗鲁之辈,她们大字不识一个,手粗的能把布料磨出丝。她们有的是一身使不完的力气,每天洗完这家洗哪家,以此来增加些嚼用,给男人减少些负担。

    南城百姓的生活水准都在下下层,百姓连自己的肚子都填不饱,更何况读书了?

    他们倒是想读书,也知道读书才能出头,但一本书最少也要二两银子,这都够一家人一年的嚼用了。在温饱都没满足的情况下,谁有那个闲钱?

    百姓们都在观望,想看看究竟是哪个脑子不清醒的,在这种地方开书斋。结果,他们就看到了一个年轻的妇孺,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?

    就这?

    这就是书斋的东家?

    众人先是吃惊,随即又忍不住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。

    他们就说呢,要是些年老世故的商人,那会将书斋开在这里啊?一看就是没生意头脑,没做过买卖的,才会把书斋选在这里。果然,这露面的两个东家证实了他们的猜想。

    百姓议论纷纷,都在询问这是谁家的女眷,又是谁家的少年,怎么这么不靠谱呢?这书肆是大买卖,里边一本书都得好多钱,把书肆开在这里,那不尽等着亏钱么?

    众人心里正这么想着,就听那乳臭未干的少年轻咳两声,往前走了两步说了些“新店开业”的话。就在众人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听着时,陡然又听见那少东家说了个石破天惊的消息。

    “书肆中的书籍允许书生们誊抄传阅,书肆也收誊抄本,择优选取,价格按优劣有三等区分。书肆后院有一举人老爷,可免费教授六到十五岁少年识字、练字,但练字所用纸笔,由家长自行准备。”

    扔下这两个把众人脑袋都炸懵的消息,姐弟俩施施进了书斋,回了后院。

    他们忙完开业的诸多事情,现在倒是闲下来了,殊不知,大街上百姓们险些炸开了锅。

    “书籍能免费誊抄?”

    “收取誊抄本,还给钱?”

    “举人老爷给孩子开蒙,不收钱,只需要我们自己给孩子买笔墨纸砚?”

    家长们都炸了,一个个往上拥挤,差点将哑叔与身边两个小童顶到墙上去。

    但哑叔到底是经过大场面的,他早先在晋州城经营着主家最大的书肆。在身体有疾的情况下,他还能将书肆经营的有声有色,这足以说明他的不寻常。

    而哑叔也着实是有本事的。

    许是重操旧业让他兴奋,许是百姓激动的情绪,让他想到当时一无所有、穷困潦倒的自己。哑叔便迅速进入角色中,身上也有了指点江山的气势。

    他快速比划起来,身边的小厮代为翻译着,一个个回答百姓们的问题。

    第一,确实允许学子们免费誊抄里边的书籍,但笔墨纸砚自费。

    第二,书肆确实收取誊抄本,但必须是无一错漏,且字迹优美者的誊抄本。当然了,字迹越好,所誊抄的书籍价格越高,最高价格不设限。

    第三,书肆后院确实有一位举人老爷。这位老爷在今年的春闱中落榜了。但他因家距离京城太遥远,家中又太穷困,他便不准备回乡。要在京城一边做工挣钱养活自己,顺道准备三年后的春闱。

    桑拧月留心寻找这样的落榜举人的,有幸找到几个,但其余几人嫌弃她这里庙小,他们更愿意到权贵人家做门客去,因此俱都拒绝了哑叔的邀请。

    只有这位丁举人,人看着瘦瘦小小的不起眼,四十岁的人看着像五、六十岁。他人苍老的厉害,容貌也不雅,就绝了进权贵家效力的心思,跟着哑叔到了崇文书斋做先生。

    这活儿多好,什么心都不用操,而且东家大方,给的银钱足。再来要教授的学生也都是些贫苦孩童,没什么科举的硬性要求,只需要教会他们识字认字,这根本耽误不了他多少时间,甚至连备课都不用,节省下的时间完全可以让自己用来读书。

    这么想着,这位丁举人前天搬进了崇文书斋,成了这里的先生。

    而桑拧月特意请这么一位大佛来,有多方面原因。其一,这时代读书科举才能出头,南城百姓穷苦,孩子们连读书的机会都没有,而这对她来说非常简单。只需要花几两银子而已,就能将这件事情解决,多容易。

    她其实是秉持着桑家的“人本”思想在做事,自己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。毕竟早在父亲离世前,她就和父亲商量过这件事,只是还没来得及实施,父母便离了世……

    其二,只有有了需求,才能促进消费。南城没有读书人,文房四宝在这里卖不动,可要是有了很多读书人呢?即便还称不上是读书人,只能说是学生或学子,但不论是他们想学识字认字,或是想写誊抄本养家,他们都需要从书斋中购买文房四宝,从根底上来说,这能让书斋的笔墨纸砚卖的更好。

    所以总结来说,这其实是件“三赢”的买卖。他们赚取了银两和名声,崇文书斋很快就能在南城站稳脚跟;郑先生有了个安心读书的地方,也能挣到银钱,专心准备下一次会试;孩童们有了向上爬的机会,许是因为这一个小小的举动,他们的人生将变得不再一样。

    清儿在后院中数着这“三赢”,一边赞叹的看着姐姐,“还是姐姐的脑子好使,我都没想到这么好的主意。原本我还在烦忧,南城人穷,都没读书人,要怎么才能把书斋经营下去。可姐姐这么一操作,这局面就活了。而且传授学问知识,这可是对人终身有益的事情,姐姐做了一桩大善事。”

    “别夸我。”桑拧月轻笑着道:“请夫子免费教授孩童,这是爹爹还在世时,我们就商量的事情,说起来还是爹爹提醒了我。再来,教书授课的是丁举人,他做的才是功德无量的大好事,我不过是有几个银钱,随手舍出来一些罢了。”而就是这些银钱,也是父母留下的。所以若这真是一桩功业,那她希望这桩功业可以换取爹娘再地下过好日子,亦或是让她们早些投胎转世到好人家,来世都能自自在在过日子,最好能长命百岁。

    姐弟俩说着话,忽而看见隔壁厢房里丁举人正坐在窗边摇头晃脑的背书。他声音低,姿态沉默而专注,外边人群的轰鸣叫好和姐弟俩的谈话声,丝毫没有惊动他。

    桑拧月便扯扯弟弟的手,轻声道:“走吧,我们别打扰丁举人读书。”

    清儿便应了一声“好。”

    姐弟俩先是走到书斋中,和哑叔打了个招呼,随即便出了书斋准备回桑宅去。

    熟料就是从书斋到马车这短短几十步路,姐弟俩差点被人们的“心意”给埋住了。

    原来那些百姓听说孩子可以免费来学学问,即便不买文房四宝也没事儿,可以在沙盘上学写字。这恩太大了,百姓无以为报,激动之下就赶紧跑到自己家中,抱来了家中的老母鸡、咸鸭蛋、大鲤鱼,还有石头一样硬的窝窝头、素菜包子、一坛子咸菜疙瘩等……

    姐弟俩还没回过神,手中就被塞得满满当当。

    这些妇人们之前嘀咕桑拧月是“养在深闺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小姐,等吃了亏就知道买卖不是好做的了”等话。可此刻再看桑拧月,他们就觉得,这哪是什么不知人间疾苦大小姐,这明明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。

    妇人们知道自家的东西不好,自然不舍得往菩萨手里硬塞,怕弄得她身上腌臜。倒是清儿,男孩子么,在他们家这么大的孩子都能当半个大人使唤了,那这些东西自然都要他抱着。

    清儿手里被塞得满满当当,连鼻子都快被堵住了……

    桑拧月见弟弟可怜,赶紧从他手里接过来一些,于是,又有些大肉包子,帕子啊香囊啊,都塞到她跟前,弄的桑拧月很想跳起来窜出去,可考虑到这里到底是人前,那么多人看着呢,她也不得不红着脸一个劲儿的说:“大娘,我们不能要您的东西。”“婶子,快别塞了,我都拿不下了。”“这位伯母,您把这糖给家里的小孙孙吧,我都这么大年纪了,不吃糖了……”

    可无论她说什么,百姓还是激动的往她手里塞不停。

    最后,要不是哑叔几人及时赶过来,桑拧月姐弟怕是要被百姓的热情给压断气。

    等坐在自家马车上,挥手告别哑叔和一众热情的百姓后,姐弟俩心有余悸的喘口大气,然后吩咐赶车的李叔:“快走,快走。”

    李叔呵呵笑着道了一句:“得了,这就走。”

    马儿“嘚嘚”的走动起来,车轱辘滚过青石板,姐弟俩看着南城被抛在身后,这才将提着的心放了下去。

    桑拧月递了一杯茶给弟弟:“喝两口,压压惊。”

    清儿一脸惊魂甫定道:“可吓死我了姐姐,要是知道百姓们会这么热情,打死我我都不出书斋们。”

    “也就这一天,等百姓们心情平复下来就好了。”

    “可我觉得,即便他们心情平复下来,下次见到我们姐弟俩,他们还是会这么热情。”

    桑拧月被弟弟的话噎了一下,可又不得不承认,弟弟的话很有道理。

    当一个人拯救了他们的孩子,给他们孩子一个走上仕途的机会,换做谁家的大人会不感恩戴德呢?

    就连她,都因为郑夫子收了清儿进私塾,专心教导清儿学问,而对他感激涕零。

    她还给了郑夫子束修的,逢节日还有茶、酒、糕点、果品等送上。她是掏了真金白银的,还对郑夫子如此感恩,那这些南城的百姓,不用给夫子任何的报酬,却可以让孩子们学到学问,他们如何能不感恩戴德?

    桑拧月想着这些,清儿却陡然问了一句:“姐姐,这是不是民心所向?”

    “什么?”桑拧月没明白清儿的问题。

    清儿又郑重道:“史书中记载,有官员卸任时,百姓焚香设案,沿途相送,涕泗横流,依依惜别。是不是和今天的场景有异曲同工之妙?”

    桑拧月:“……”刚才百姓们有和他们姐弟依依惜别么?好像是有的。若不是哑叔等时刻拦着,怕是他们还要追上来。

    在清儿的灼灼视线下,桑拧月硬着头皮说了一句“当然。”

    清儿便露出憧憬的神色,“若有朝一日我离任时,也有百姓这么热情的对待我,送别我,哪怕我的生命在那时就戛然而止,我也觉得这辈子值了。”

    桑拧月拍了弟弟一巴掌:“胡说八道些什么?还等着别人热情挽留你,送别你?你想太多了。要想离任,最起码先就任。可你如今连个童子试都没考,你还是个白身。现在不是以前了,以往你可以凭借品性和贤能出仕,可现如今,你只能科举出仕。好好努力吧清儿,等你考过科举,做了官,有机会你再和姐姐说你离任时的体会。”

    姐弟俩走到路上已经正午了,肚子都饿的咕噜噜叫着。他们索性也不回家了,直接在街上选了一家酒楼就走了进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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