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既然醋坛子这么迟钝,叶关辰当然不会去提醒他。这层窗户纸一挑破,说什么还能做好朋友都是虚的。感情这种事属于化学反应,一旦变化了就再不可能变回原样。反正东方瑜是不敢也不会挑明的,既然如此,与其两个人烦恼,不如叫他自己憋在肚子里一个人烦恼吧。
叶关辰难得有这样无良的想法,脸上却丝毫不动声色,轻轻叹了口气,就惹得管一恒以为他是为了陆云叹气。醋坛子虽然没有打翻,却也揭了盖子直冒酸气,根本不知道车子开过去,把东方瑜远远抛在了后头。
董涵被关在十三处的特殊牢房里。他行动不便,白天就坐着轮椅,正在窗户前面晒太阳。一只瞎眼几次遭到重击,到现在纱布上还时时渗血,他也不知道疼痛似的,木然坐着,剩下的一只眼睛直勾勾盯着地板,不知道在看什么。
照顾他的人也是十三处的工作人员,说是照顾,其实也是看押,见管一恒和叶关辰进来,打过招呼之后就退出去,把房门反锁了。
管一恒这几天也没见过董涵,乍一见面有点吃惊。董涵又瘦了一圈不说,两鬓已经花白,看着硬生生老了十岁的模样。十三处当然不会虐待他,饮食药物都有供应,可怎么还变化如此之大?
”是损耗太过的缘故。”叶关辰暗暗叹息了一下,还抓紧时机训斥了管一恒一句,”你得引以为戒,下次绝对不许再冒冒失失就用什么转元符!”
管一恒不防在这里挨训,咧了咧嘴:”知道了。等九鼎封印,应该也不会再有这么大的麻烦,肯定再用不着那东西了。”
九鼎两个字仿佛撩动了董涵的哪根神经,让他一下子就抬起了头来,混浊的眼睛居然也清明了一点儿,盯着叶关辰看了半天,含糊地吐出两个字:”关……辰……”
管一恒眉毛一扬,上前半步把叶关辰挡在身后。董涵这一直都浑浑噩噩的,偏偏这会儿好像突然清醒了,让他不得不防。
叶关辰摇摇头,示意他不必风声鹤唳草木皆兵,往前走了两步看着董涵:”我来看看你。算是看在同族血脉份上。”
董涵不知是怎么回事,居然真的目光清明了起来,盯着叶关辰歪歪嘴笑了:”来,送我,上路?”他半边脸都是僵的,一笑只有一边嘴角往上扬,再加上只有一只眼睛,表情就越发显得古怪而诡异。
”杀人偿命,欠债还钱。”叶关辰静静地说,并不因他的古怪神色或者讽刺的语气而动容,”我也不过是看在同宗的份上过来看看罢了。”
”你是,来,告诉我,你,胜利,了……”董涵舌头不怎么听使唤,神智虽然清醒,嘴却不好用,一句话说得支离破碎,”告诉我,你,是对的,吗?”
叶关辰反问:”难道不是这样吗?”
董涵看了他一会儿,露出一个复杂的笑,因为僵着脸,更难以分辨这笑容里的意味究竟是悔恨还是解脱,抑或是别的什么:”你,是,对的。”
这四个字断断续续分了三段,却是每个字都咬得清清楚楚。一句话说出来,于董涵自己仿佛也卸下了千斤重担一般,说完了就闭上眼睛靠在轮椅椅背上,头慢慢向后仰了过去。
管一恒和叶关辰又站了片刻,看他一动不动,搭在扶手上的胳膊倒往下滑了一下,就觉得不对劲了。管一恒几步过去一试呼吸,已经细若游丝,只有出气没有进气,转身才把十三处的人叫进来,董涵的手已经垂了下来。
虽然说是重罪之人,但到了这时候也不能不抢救一下。十三处附近就有医院,送到急救室,医生七手八脚就连上一堆仪器,然而屏幕上显示出来的心跳曲线已经趋近平滑,血压也降到了个位数。负责医生看了看,起身对管一恒摇摇头:”家属准备后事吧。”
谁也没想到董涵居然走得这么干脆,之前的清醒仿佛回光返照,承认了叶关辰的正确又仿佛断了他一生的念想,撒手便去,倒省了后头被宣判。
董氏一系已经只剩董涵一人,既无亲眷又无子女,骨灰就由叶关辰做主,带回巫山埋在了栾树下头。
一别几个月,别墅里还是原来的样子,只是少了些绿色,多了几分冬日里的萧瑟。
叶关辰把树根旁的土填平,轻轻拍了拍那细瘦的树干,叹了口气:”恐怕这树也没有几年了。”这棵栾树已经种下四十年,到现在还细得跟普通人的手臂一样,极少发芽生新枝,更别说开花结果了,每年能采下来药用的枝叶也就那么几两重。
管一恒看那几根枯枝仿佛脆得一阵风就吹得断似的,也有些遗憾:”可惜了。”这要是能种活,岂不是造福人类。
叶关辰摇头笑了笑,有几分怅然:”这些东西毕竟都不是现在该有的。栾树好是好,可是百病皆治,不见得是好事。用惯了,一旦没有就什么都治不了,倒不如自己一点点研究透澈的,才是真正能用的本领。”现代医学研究出来的药物没有栾树这么立竿见影百试百灵,可是那才是人类真正掌握了的武器,而且还在不断地进步。
管一恒摸了摸身上戴的那个贝壳,扯下来递给了叶关辰:”你说得对。”养妖之技,与这些妖兽,都已经不应该留在这个世界上了。包括那些传说中的灵丹仙药,都是不应该指望的。人类能够依仗的就是自己,只有自己一步步掌握的本领,制造出来的工具,才是正确的道路。
鼎还在地下室里。十三处派来的人把铸好的铜鼎底搬过去,就很识相地退了出去,只留下叶关辰和管一恒。
叶关辰从手腕上解下烛龙鳞递给管一恒:”你来封印。”虽然说得坚决,但毕竟睚眦已经被他驯养了十年,真要就此封印,心里多少还是有几分怅然的。
睚眦,蚩吻,腾蛇,马衔,土蝼,毕方,一只接一只地从烛龙鳞中被引出来,融入鼎中,化作了一个个浮凸起来的、栩栩如生的图案。
最后一块黄色的铜生出绒绒绿色,叶关辰掏出了封印着三足乌的玉盘。碧绿的玉盘还是那么晶莹流动,上头三足乌的形象振翅欲飞。
已经按着尺寸铸好的铜鼎底被支架支起来,拼在鼎腹的缺口处。叶关辰将玉盘放在那半圆形的鼎底中央,便开始绘符。
这符是关氏祖孙三代细细研究之后尽量复原的。因为生怕封印得不够牢固,不敢有任何俭省,因此异样的复杂,并不能假手他人。
叶关辰额头上渐渐沁出一层细汗来。他是用手指在鼎腹内画符,那看似平滑的腹面,描画起来却像砂纸一样,符才画了三分之一,鼎腹内壁就带上了淡淡的血色。
禹鼎自然不是凡物,鼎腹内颜色深褐,可是凡绘过符纹之处,便隐隐泛起淡白的光来,映得那一丝丝血迹都清清楚楚。越是画到后头,血色越深,最后围绕在玉盘周围的,竟然都是血红色的纹路了。
管一恒在旁边看得心疼,然而这个时候,却是一点也马虎不得,更不能打断。眼睁睁看着叶关辰汗如雨下地绘完最后一笔,所有的符纹猛然间明亮起来,仿佛一轮小小的太阳,将玉盘都笼罩在白光之中。
那白光闪着冷冷的金属色,向四面延伸开去。鼎身上也浮起许多细小的符文,仿佛呼应一般闪烁不定。就在这闪光之中,拼在缺口处的铜鼎底竟如软的一般,让那玉盘慢慢沉了下去,边缘上却被无数细小的符文像缝纫一般与鼎身连接在了一起。
等白光黯淡消散,玉盘已经消失不见,鼎底修补完全,如同一体。鼎底面上浮出三足乌的图案,那染在鼎腹内的血渍渗入鼎身之中,一点也看不见了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