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京中今年的灯会举办在西长安街,靠近太液池的地方,大时雍坊和小时雍坊临街高一点的酒楼里都可以看到。
若要凑个近处的热闹,还是要去小时雍坊。
沈家原是打算订大时雍坊附近的酒楼,供姑娘太太们在楼上观赏花灯,奈何定不到好位置,方氏便舍了银子,在小时雍坊望仙楼定了位置。
沈家马车,此刻就是往小时雍坊去的。
望仙楼并非普通酒楼,而是京城里有些名气的大酒楼,因灯节的缘故,不少贵人定了位置,三层楼的包间里,早就清了场,布置好了桌椅等。
沈清月等人到的时候,直接往三楼去,过了三楼中间宽敞的厅,进了个雅间。
沈家的爷们儿到了雅间,便先坐下要茶喝,来了的三位太太也坐在他们身边。
小二的奉了茶和各色的瓜果点心上来,青花瓷圆盘盛着黄亮亮的塘栖福橘,七八个橘子的个头都差不多,拢在一块儿,攒得像朵花,斗彩鱼戏莲纹的小碟子里摆着三个压得圆溜溜的柿饼,另有这个时节常见的龙眼和豆包、盐津梅子等。
几个姑娘们此时更喜欢窗外的风景,纷纷走到窗边去眺望。
沈清舟紧紧地拉着沈清月的手一道去。
雅间临街,一开窗,便可纵览楼底下各色花灯,太液池附近空出来的场地上,又是搭台唱戏,又是摆了各种各样的灯阵,还有猜灯谜等各种好玩的游戏,穿着寻常衣裳的普通百姓们,穿游其中,一家三口四口,牵着手,嬉笑玩闹,十分温馨。
沈清慧笑着指街上的十二生肖花灯,她叽叽喳喳说个没停,回头一望,正好瞧见沈清月的脸,便扭了头,继续同沈清妍和沈清舟说话。
沈清舟很少见到这样热闹的场景,瞧见底下有人舞狮,就叫沈清月也瞧。
沈清月看着红色的狮子头翻来翻去,眼神渐渐放空了……前一世的灯节,他们去的是大时雍坊的酒楼,窄窄的一间屋子,探着脑袋才能看清楼下的盛景,不像今日,连楼底下的花灯都看得清楚。
而且,前一世她并未看见张轩德。
沈清月不觉得自己看错了,张轩德肯定是来了。
可他们根本不该撞上的。
沈清月眯了眯眼,前一世张家起初是拒婚,后来又主动提亲,那时她不知道缘故,光顾着高兴,后来她却是想清楚了。那时她嫁妆的多寡,在她出嫁之前,只有老夫人、沈世兴和柳氏知道的一清二楚,不是柳氏泄了信儿给钱氏,还能是谁?
钱氏不过是看中了她的嫁妆而已。
沈清月不觉勾了个冷笑在唇边,柳氏都这个时候了还惦记她的嫁妆,真是失心疯了。
沈清月想通透之后也不觉奇怪,柳氏一贯要强,只怕以为从她身上拿了银子,便可以和从前一样了。
可惜了,聪明人反被聪明误。
柳氏现在了不得是被沈世昌冷落一段日子,二人夫妻二十几载,还在都那么大了,她纵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,沈世昌那么在乎颜面的人,断然不会休弃她。
再闹这么一遭,沈世昌恐怕就不念那点子夫妻情分了。
沈清月和钱氏做了七年婆媳,她十分了解钱氏,钱氏无利不起早的人,人又泼辣厉害,钱氏早对沈家人有了防备之心,眼下轻易不会信柳氏,两人肯定有个凭证。
钱氏是什么人,她比吴氏还吃不得亏,比吴氏还要舍得下脸面去闹的人,柳氏也算是与虎谋皮,自作孽。
沈清月正想的入神,沈清慧在旁道:“我听说,苏州来的富商在那边设了个灯阵,猜对灯谜的人夺了彩头的人,可取千两银子。”
沈清舟眼睛瞪得圆圆的,道:“这么多!一千两银子!”
办灯阵的官员豪绅,一般都会设个彩头,但一千两这么多的还是头一次出现。
沈清慧点着头道:“可不是么,苏州人比京城里的人还豪奢呢,一千两银子算什么。”她指了指楼下最大的一个灯阵,道:“瞧瞧,应该是那个,气派着呢!”
放眼望去,苏州豪绅办的灯阵最为奢华,竹架上挂了一溜的走马灯,有四面、六面,还有八面的灯笼,灯壳里的纸轮儿上,剪的是人马形儿的纸片,点着蜡烛,燃起火焰,里边儿的人马就转动了起来,精致精巧,美不胜收。
灯阵附近还有抹了花了花脸的小郎君,跨在竹骨架糊纸的马上,十多人一个队伍,一旁还有敲锣打鼓的,好不滑稽生动!
沈清月也看向了那边,这个灯阵她隐约记了起来,可不是就是让永恩伯府嫡女谢君娴名震京师的灯阵的么!
前世腊月二十六日的灯会过后,永恩伯府谢二姑娘的名声就传遍了京师。
这对沈清月而言不是什么大事,但是前世她是从张轩德口中听来了这件事,便是大事。
张轩德口中很少提及女子的事,谢君娴是唯一一个他赞赏的女子。
他赞赏谁,本无妨,沈清月还没嫉妒到不许张轩德说别人一个好字,只是后来他们成婚之后,她才发现,张轩德书房的暗格里藏了谢君娴的画像,以及一些缠满悱恻的诗词,满是他的仰慕与不忍亵渎之情。
她乍见之时,简直不敢想象,张轩德会将一个姑娘供如神女,两相对比起来,她如他弃之不要的敝履。
也是那时候开始,沈清月才渐渐寒心,后来又偶然听说,张轩德本不答应娶她,是为了应别人的一个赌约,才听钱氏的话,娶了她。
那般龌龊的赌约,沈清月是不愿再去回忆了。
走马灯一盏盏地转着,明亮精巧,看得人眼花缭乱。
沈清月收回了视线,沈清慧似乎蠢蠢欲动,她转身往雅间里去,沈家的爷们儿说笑开了,桌上的瓜果点心也被吃了小半。
沈清慧走到沈正越身边,央求他去猜灯谜,替她夺个彩头回来。
沈正越还没答应,他皱了脸,道:“我不去,花灯都有十二生肖,十二生肖里有猴儿,我不猜。”
这是沈正越的忌讳,他今年十七,属虎,虎猴相冲,但凡和猴儿相关的东西,他都不沾,他说这会影响他的运道。
沈清慧不依,拉着沈正越的袖子闹。
沈正越娶了妻的人,他媳妇五太太在旁边黑着脸瞧着,冷笑道:“你最本事了,叫你显本事怎么不去!”
沈正越脸色也愈发难看,他和妻子才成婚一年,妻子为什么说话这么酸,他心里清楚的很。
沈清慧还没看出端倪,她笑着道:“哥,你瞧嫂子都这么说了!”
众人眼看着这仨人这般了,沈三和沈四连忙拉着沈正越起来,嬉笑着道:“妹妹们都催了,走吧走吧,下去抢彩头去。”
沈三和沈四还挤眉弄眼地问沈正繁:“繁哥儿,你去不去!”
沈正章一把扯开沈三的手,淡声道:“你们要去就赶紧去,再不去都叫人抢完了,繁哥儿年纪小,不跟你们去凑热闹。”
沈三沈四笑了笑,说沈正章没劲儿。
大太太没做声,二太太红了脸。
沈清月皱着眉头,沈三沈四俩哪里是猜灯谜的,分明就是去喝花酒的。这俩爷们儿还没娶媳妇,柳氏又病了,便没有人管,还想把繁哥儿带坏,太不像样子了。
沈三沈四和沈正越勾肩搭背地走了。
沈清慧一脸期盼,指望着沈正越给她拿彩头回来,她还不知趣地问沈正章:“二哥,家里你最会读书,你怎么不去?”她又问沈清舟:“舟姐儿,你不想你哥给你抢个彩头、拿一盏花灯回来呀?”
沈清舟道:“楼下都是花灯,我想要就用我自己个的钱去买。”
她才不要花哥哥的钱去买。
二太太抿了个笑,这一对比,她就更喜欢自家的小姑子了,她与丫鬟耳语了几句,叫丫鬟下楼去买几盏灯回来给姑娘们玩,大太太瞧出她的意思,也悄悄添了一份钱。
五太太没心情看花灯,她起身告了个不舒服,便领着丫鬟走了。
雅间里一下子清净了下来,沈清月顿觉舒服多了。
赏灯就该是这样,热闹是该热闹,却不该是聒噪。
一屋子人的都坐着看灯,店小二很快过来敲门,问他们有没有要猜的灯谜,他们可代为跑腿儿。
沈大给了两个钱店小二,问他:“今年猜得多的,是哪里的灯阵?”
店小二答道:“苏州的,咱们这儿的客人都猜呢!不瞒公子说,还有好几位贵人正好要去小的去取灯呢!”
他把手上的纸一展示,上边用馆阁体写着字。
沈清慧问他:“哪里的贵人?”
望仙楼也不是什么私密地方,贵客们之间说不定相互认识,推门出去没准儿就撞个熟脸,店小二也没瞒着,就捡了几个厉害的道:“永恩伯府,还有两家阁老的公子,也在我们楼里看灯,就和您们对着门儿呢。”
柳氏祖上就是永恩伯府分出来的,永恩伯府是沈家唯一有些干系的侯爵之家,是实实在在的世家大族,也是沈家一直欲结交而一直不好意思去结交的人家。
沈家人都看向店小二。
沈清慧隔门望去,三楼大厅那边雅间的门紧闭着,她睁着眼问道:“永恩伯府?!你可没骗人?”
店小二拱手道:“小的怎么会骗您呢!”
沈大就问:“他们猜的哪里灯谜?”
店小二道:“都猜的是苏州的,永恩伯府姑娘也猜呢,一会子揭谜的时候,估摸着老爷们都要去厅里,您也猜两个,图个热闹。”
沈大倒真有了兴趣,多给了小二几个钱,叫他去取灯谜过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