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夕阳把海水映得如血一样殷红,潮水一浪一浪地拍打着海岸,如人心一般地不平静。海边徘徊着一个憔悴的影子,在沙滩上留下串串凌乱的脚印。 沈瑄整整昏迷了七天。七天之中,一切都改变了。沙滩上所有的痕迹都被潮水冲刷得干干净净。这个岛屿并不大,但无论他怎样寻觅,再也找不到蒋灵骞的踪迹。空荡荡的海滩,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。 她若是死了,总会留下尸身――沈瑄存着万一的希望这样猜想,或者她并没有死,只是出了什么事情,远远地走开了,将来还会回来的。 只有悬崖边上挂着半截飞雪白绫,迎风飞舞,仿佛幽怨的离魂。 是庄道人照顾了他七天。庄道人是个残废,双足俱断,人也上了年纪。他说他在这远离大陆的荒岛上,已经独自居住了二十年。水月观小小的三间厢房,只有他一个人,每天烧烧香、念念经、读读书、弹弹琴,数着日子一天天溜走。沈瑄问庄道人为何要救他,庄道人道,这是掌门师妹的吩咐。掌门师妹上岛探监,看见水月观门口有一具倒尸,叫他埋了。他见沈瑄尚未断气,就拖进来看顾几天,不忙埋。 既有掌门师妹一说,沈瑄便问庄道人是何门何派,庄道人却苦笑不语,只说已是门中弃徒,终身监禁在这荒岛上,还提它作甚。 海上升明月,沈瑄问庄道人要了火盆和纸钱,来到海边那个悬崖上。纸灰晦暗的幽光与天上寥落的明星混在一起。沈瑄觉得,他是在焚烧自己的心,将它也烧成缕缕青烟,在风中盘旋、回荡、消散。 回来却见庄道人举着一件东西,连连问他哪里得来。沈瑄瞧出,那是楼荻飞给他的木雕鬼脸,一向被他系在腰上。今早换了一身素服,却被庄道人整理衣物时发现了。 想不到楼兄的势力,居然远达这偏僻海岛。沈瑄道:“是一个朋友给的信物。” 庄道人声音微颤:“你那朋友,是不是姓楼?” 沈瑄点头。 “小楼好不好?”庄道人一把抓住沈瑄的手,连连询问。 沈瑄听他唤“小楼”,料想是楼荻飞的长辈,道:“回道长,楼兄一向很好。” 庄道人又问:“他今年二十五了,在哪里讨生活?他有没有娶妻?有没有孩子?” 沈瑄道:“楼兄在庐山卢淡心道长门下学艺,江湖上人人景仰。不过,他尚未娶妻生子。” “跟着卢淡心……那很好,好极了。”庄道人激动不已,团团转圈儿,连说了几个“好极”,仿佛等了多年,终于等到一个放心的答案。想了一会儿,又摇头叹道:“这么大了还不娶亲,咳咳,那他身体好不好?” 沈瑄道:“楼兄武技高强,一向健朗又快活,道长且放心。” 庄道人点点头,又道:“他小时候乱涂乱画,最爱画这个鬼脸,还说以后成名立万,要拿这个鬼脸当作表记,想不到如今还当了真。你有他的这件东西,你是他什么人?是朋友?” 沈瑄点头道:“楼兄是晚生的良友。” 庄道人显得十分欢喜:“小楼看重的人,一定错不了。”他举起油灯,又细细察看起沈瑄来,道,“本来想着你死便死了。既然是小楼的朋友,那我一定得救你。” 沈瑄苦笑道:“道长不必勉强,晚生伤重,本是没救的。” 庄道人大摇其头:“年纪轻轻的怎么讲这种话!”说着一只瘦棱棱的大手就搭在了沈瑄背上。沈瑄只道他根本不会武技,毫不防备,不料一股雄劲的暖流,源源不断地走遍了他的奇经八脉。他这时要推辞也来不及了,只觉得这些天那些烦乱冲突的气流渐渐平息,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。这庄道人的内功明明与楼荻飞是一脉相承,只是修为更加深湛。 一个时辰之后,沈瑄清醒过来,向庄道人道谢。庄道人皱着眉头,深为忧虑:“我还是救不了你呀!” 沈瑄淡淡一笑,不以为意:“道长为我耗费功力,晚生感激不尽。只是晚生命数如此,又有何憾。” “别这样。”庄道人道:“你说说你怎么受伤的,我再想想办法。” 沈瑄遂大致说了受伤被人追捕、漂流至此的经过,又道:“晚生的妻子下落不明,多半已然仙去。晚生若能早一点追上她,很是心满意足。” “可叹,可叹!”庄道人听得唏嘘不已,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,又道,“不行!殉情固然很好,但你要就这样死了,将来小楼知道,岂不怪死我!我绝不让你死。” “道长不用为难。”沈瑄道。 “不行不行。你万万不可以死。”庄道人揪着自己的白胡子,焦急不堪,“我救不了你,那可怎么办!” 沈瑄闭目不语,忽听得庄道人道:“这是什么?” 原来书卷从沈瑄怀里露了出来。他来不及阻止,庄道人就一把抢了过去:“什么《江海不系舟》?”他匆匆看了几行,顿时眉飞色舞起来,“好呀好呀,这就是好药方子嘛!这是烟霞主人留下来的一本武技秘笈,就照着它练!” 沈瑄不语。庄道人遂兴致勃勃地解释道:“庄子有云:‘巧者劳而智者忧,无能者无所求,饱食而遨游,泛然若不系之舟。’不系之舟,遨游江海,正是武学的玄妙境地。你大概还不知道,烟霞主人叫作沈醉,是几十年前的一个武林泰斗、洞庭宗的开山祖师,他的玄门内功最是正宗。你照着这本《江海不系舟》好好练练,多半能把伤治好。摇头干什么?他姓沈,你也姓沈,可说是一家人,你练他的功夫正是理所当然。快快,马上开始练!” 沈瑄道:“道长,晚生早不存生意,是不会练这本书的。”虽然说得平淡,语意却甚是坚决。这些天来他记起蒋灵骞临终时叫他练功、复仇的话,有时也会翻翻这卷《江海不系舟》。这卷经书是离离用性命换来的,书上还溅着她的血和泪水。他一看见便揪心痛楚,哪里还能练什么功!
庄道人见他不允,皱眉道:“真是死心眼!”眼珠子一转,忽然道,“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?” 沈瑄道:“道长是楼兄的亲长。” 庄道人没想到他回答得这么爽快,倒是一愣。 沈瑄道:“楼兄倒是从来没提过自己的家人,是晚生自己猜出来的。” 庄道人笑道:“小楼是名门高徒,他的父亲却是个荒岛囚犯,你可也万万想不到吧。”言语之间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凉。 沈瑄已经觉察到,这庄道人内力深湛,从前应当是个绝顶高手。但是他被人挑断了足筋,想来是人生中遭遇过极大的变故。 “老朽俗姓楼,叫楼自庄。小楼是我唯一的孩儿。”庄道人道,“小楼是我唯一的孩儿。你年纪尚小,说给你听也无妨。当年我是巫山门下弟子,只因犯了戒律,被师父废了武功,监禁在这荒岛上,永生不能离开。小楼长到八岁,也只能跟着我认认字、练练武,从没见过外人,我总想小孩子不能永远这样。师父三不五时会派人来看看我,怕我跑了。后来有一年,来了个小师妹,说是我师父新收的弟子。我看这小师妹年轻心软,像是比以前的人好说话,就求她悄悄把小楼带去中原,托付给别的门派做徒弟,休要让我师父知道。小师妹禁不住我哀告,就答应了我。” 沈瑄点点头。 “小楼是我后半生唯一的念想,把他送走,我十分不舍,只盼着小师妹每隔一阵子过来一趟,给我带点他的消息回来。”庄道人道,“没想到两年后师妹再来,我向她问起小楼的去向,她竟然说她不记得了。” “不记得了?”沈瑄奇道,“既然楼兄投在庐山门下,可见这位前辈果然信守诺言,为何事后却不认账了?” “当时我也以为她不认账,气得不行,差点儿翻脸。”庄道人苦笑,“没想到小师妹却哭了一场,说当年为奸人所害,遭逢大祸,醒来得了失忆症,不要说小楼的事,她连她自己的姓名来历都忘却了。她没有说谎,我确实见她精气神都不似往年,整个人如同失了魂魄,甚是可怜。好在还识得字,武技也没有忘掉。” 听见失忆症,沈瑄不觉一愣,又问:“这是楼兄几岁时的事?” “九岁。”庄道人点头,“如今也是十七年过去了,小师妹也三十多岁了。这些年她还是常来我这里,只是她这失忆症一直没有治好,也就一直想不起小楼去了哪里。后来小师妹也曾暗中寻找小楼的下落,只是我们巫山宗一向独来独往,她尤其性情孤僻,跟江湖同道都没什么交情,所以也找不出个结果来。这么云里雾里地过了十七年,天幸你被冲到这个孤岛上来,才让我知道了小楼的下落。” 沈瑄大为感动,连连点头:“确是奇缘。” 庄道人又道:“你看,如我这样一个人,身体残疾,又为师门所弃,连唯一的儿子也失去了消息,在这荒岛上挨日子,活着有什么趣味可言,还不如早点寻死。可是,我又不甘心,多活一天,没准儿有一天师妹的失忆症就好了,又或者小楼长大,自己找回这个岛上来看我。我若早死,这些就都等不... -->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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