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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丹增走后,狼群会主动接近你们!”自从这点被老狼料中以后,我们更加重视老狼的建议—他让我们变找为等,守屋待狼。他认为我们从前总是主动外出去找狼,说不定反而错过了格林回家找我们。狼找人比人找狼容易多了,他笃信格林闻到我们的味道会自己找回家来。
12月3日,我果然在家附近发现了一匹狼,亦风立刻用长焦锁定。
从身形上远远看去,她是一匹母狼。母狼在小屋西北面山坡下的荒草地里倒腾,对着草丛里一只猎物又拱又舔。那猎物在低洼地只露出一点点象牙白的毛皮在风中飘摇,从毛色看像是一只死羊。奇怪,方圆几十里没有羊群,狼是从哪儿抓来的羊?
我挪动望远镜了一圈,没发现别的狼。既然不是格林,我们也就安静地观察,不打扰母狼进食。
快到中午了,母狼还在那儿,直着脖子望小屋。几只兀鹫停在一边等着了,乌鸦们更是凑近猎物前后扑棱,只要母狼稍一分神,乌鸦就趁机跳到她的猎物上偷啄两口。火冒三丈的母狼把乌鸦们追撵得四处飞逃,轰出几十米还不解气,仿佛跟这些鸟有深仇大恨似的。而那猎物却貌似依旧完整,母狼脸颊和脖子上也没有进食时应该蹭上的血红色。
她没吃?这就很反常了。狼捕猎吃食都是速战速决,没有道理在这么靠近人的地方从上午护食到下午,既不叼走又不吃,这不是狼的做法。肯定有问题!
我和亦风商量了一下,决定靠近去看看。亦风在小屋给我放哨,我裹紧藏袍防寒,把手机、望远镜和对讲机揣在袍怀里,轻装徒步走下山去。
刚下山坡,那匹母狼就注意到我了,她果断放弃了猎物,掉头就走。乌鸦们见母狼一走,一窝蜂地飞向猎物猛啄一气,秃鹫也迈着鹰步凑了上去。母狼暴跳龇牙,又冲回去赶鸟,并索性在猎物原地候着不走了。
这就更让我意外了,大白天的,狼发现有人靠近都不撤退,还死守着那只猎物,什么东西那么宝贝?
狼护食生猛,我不敢靠太近,走到距狼百米之外便停下用望远镜观察。猎物的位置太低,还是看不分明,但这母狼却被我认清楚了—她是后山那窝小狼的辣妈。我后悔下山了,这辣妈是我接触过的最具攻击性的狼,当初我摸进狼窝偷拍小狼的时候,这狠主恨不得弄死我。吓得我一路滚下山去,脑袋都摔成紫茄子了,多亏有小狼们拦着,辣妈才没追来。可是一想起她凶神恶煞的样子,我就犯怵。这会儿她电焊似的目光把我每根神经都焊紧了。安全第一,我得撤了。
我刚走了没多远,就听身后有脚步声,我吓得抱头转身。果然是辣妈追来了,可是……她居然冲我摇尾巴。我没看错吧,这是我认识的辣妈吗?辣妈回头瞅瞅她身后的猎物,边摇尾巴边撤退。
“呼叫微漪,狼走远了,狼走远了。”亦风在小屋山坡上看得分明。
走了?居然把她死守的猎物让给我了吗?
看看!
我跳过沼泽里一个个冻胀丘,定睛一看,顿时打了个寒战。一匹死狼!
再一看死狼的模样,更如一记闷雷炸穿了天灵盖—我的天啊!是飞毛腿!
飞毛腿是后山四小狼中唯一的一只小母狼,她才七个月大。她右侧身体向上倒在草垛子里,肚子鼓胀得特别大,我们在山上望见的象牙色毛皮正是狼肚白。飞毛腿的右眼被乌鸦啄烂了,血淋淋的眼睛让狼脸看起来更加悲凉。致命伤是肚子上的一个窟窿,鸡蛋大小的一段肠子从窟窿里鼓了出来,这是个恶化的旧伤,伤口周围的脓血里裹着马勃残粉,脓臭味和药味直往鼻子里钻。她身上的皮毛被母狼舔理整洁,她的妈妈在送她最后一程,她要她干干净净地来,干干净净地走。
“看见了吗?是什么猎物?”
“死狼,是死狼!”我欲哭无泪,“飞毛腿死了……怎么会这样?前些日子还好好的……”抚着小狼的尸体,脑中的许多零碎事件串联起来:十一月初,狼群打围丹增牦牛的时候,飞毛腿耐不住饿,冒冒失失地去单挑牦牛,结果我们眼看着她被牦牛顶到空中摔下来。后来我们观察飞毛腿走路吃肉都没问题,以为她没事儿,结果她还是被挑破了肚皮!从那次围猎到现在倒毙,她已经坚持了二十多天,恐怕也只有狼才坚持得了这么久。我们前些天夜里看见两大两小四匹狼到小屋附近,肯定就是带着飞毛腿寻找马勃疗伤的!
亦风急匆匆地往我这边赶。那匹母狼—飞毛腿的妈妈停留在对面山腰处,坐在坡上望我们,不叫也不闹,却久久没有离开的意思。不是所有的疼痛都可以呐喊,她身为母亲更加无法承受女儿的离去。也许在她的眼里,飞毛腿依然是个依靠她、难受时只会喊妈妈的小生命。
我伤心地抱起了小狼。从前我总是远远看着飞毛腿淘气成长,没想到今天第一次抱她,她已变成一具冷冷的尸体……等等!……飞毛腿的胳肢窝还是暖的!再摸她的脖子根儿,有脉膊!我燃起一线希望,忙冲亦风喊:“她还没死!你快回去把我的急救箱拿来,还有针线、肥皂,再弄一壶热盐水,快去!”
不多久,亦风挎着急救箱飞跑回来,他一脸汗水,生怕晚了一分钟。我先就着温水把手冲洗干净,消毒。亦风打开急救箱,我用剪刀剪掉飞毛腿伤口周围的狼毛,去腐消毒,再用温盐水泡软肠子,塞回狼肚子里,缝合肚皮。
亦风一直摸着飞毛腿的心跳,生怕它就此骤停。
我每缝一针都会问亦风:“她有反应没?有反应没?”
我多希望她在手术的疼痛中能本能地抽搐一下,或是痛哼一声,至少会让我看到多一线生机。可是她没有,就那样无声无息地躺着。我给她上了消炎药,只有纱布,没有绷带,我便解下藏袍的红腰带给她拦腰缠紧包扎。
我检查那只血肉模糊的狼眼。我拨开他的眼皮吹口气,有眼睑反应,她充血的眼珠轻微转动了一下,映出我的影子,不知道她还能不能看见我。虽然飞毛腿的眼皮被乌鸦啄烂了,不过眼珠还没瞎。我想起母狼驱赶乌鸦时的狂怒。小狼还活着,这些乌鸦就想生抠她的眼珠子,当妈的怎能不恨!
我蘸了一点儿肥皂水润滑温度计,插入飞毛腿体内测肛温,抬眼望了一下食指山坡,母狼不见了,她啥时候离开的我都不知道。
“体温在降低。”我收起温度计,把剩下的热水灌进饮料瓶暖在小狼腋下,脱下藏袍,带着我的余温把飞毛腿整个裹了起来,拴紧,只留下鼻子伸出来呼吸。我躺在她身后,抱她入怀,祈祷这点温暖能唤醒她的知觉。亦风也拉开外套侧躺下来捂在我后背,环手搂着我和狼。
北风刮过荒原,残阳淌血。杳无人烟的大地上,两个人抱着一匹垂死的小狼。
“她还活得了吗?”亦风在我耳边问。
我略一迟疑,亦风便明白了,他的嘴角抽动着:“上次打围时还看见她活蹦乱跳的,这才多久,说没就没了……我们回狼山是想保护狼,可是眼看着一匹狼就要死在我们面前,却救不回来,除了医药箱,我们什么都没有!”
抱着奄奄一息的小狼,亦风的诉说更让我伤感。记忆中,飞毛腿胆子很小,总是躲在狼洞门口瞄我们。飞毛腿很好动,尽管跑路姿势怪异却速度超群,她逮兔子是一把好手。飞毛腿特别淘气,她拆了我们的摄像机,还怂恿她的狼妈妈收拾我。飞毛腿是个“半彪子”,她侦察不力,给狼群捅了大娄子。我至今都记得她跟在牧民后面着急忙慌的样子,可我万万没想到这傻丫头去挑衅牦牛,会造成这样的后果。
索朗说过,草原上的狼群已逐渐进入老龄化,野生幼狼成活率极低,一大半的小狼活不过头一年。他们从刚一出生就要面对太凶险的世界,一个疏忽就是死路一条。为了活下去,我们的飞毛腿已经尽力,或许她是在跟随辣妈去寻找马勃疗伤的路上再也走不动了。飞毛腿的妈妈是那么爱她,她掉牙牙的时候,辣妈长途跋涉为她找来鸟蛋和鱼。辣妈从来就不愿意接近我们,可是为了救她的女儿,她甘愿做了她决不愿意做的事—向人类摇尾巴。我忽然明白那个无助的狼妈妈是把我们当作了拯救孩子的最后希望,可是,我们也救不了她。
在草原的这大半年来,我们目睹了狼群生存的艰险,一只幼崽要长大成狼太难了。眼看着我们守护的小狼们一只一只死于非命,我越来越害怕,我怕自己总有一天会承受不了,我怕进入狼的世界,听他们向我诉说他们的伤悲,我真的怕啊。
我感觉后颈一片潮湿,有水滴进发间,身后的呼吸在默默颤抖。我压抑着气息,不让喉头抽噎。一滴泪从左眼流过鼻梁,冰冰地滑入右眼,又被右眼重新暖热,收回眼眶,“不哭,她的死至少不是人为。”
我轻轻侧过脸,试着用小狼的视线,睁眼看看她此刻能看到的草原—昏暗的天空、破碎的云层、盘旋的兀鹫、等候的乌鸦……当我看到这些,我感到很悲哀……她只是个七个月大的孩子,就走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天,也许到了明天就只剩尸体或者白骨。我们只能这样抱着她,陪着她。我怕她冷,怕她痛,怕她寂寞,怕她醒来哭着找妈妈。
我们无法把她带回小屋,回家的距离还远,沿路要背着已经有大狼身形的飞毛腿跳过沼泽很困难,最关键的是,飞毛腿只剩这一口气了,禁不住腾挪,我很怕她在回家途中就会死在我背上。我们也不敢离开,怕我们一走,乌鸦再来啄她的眼睛,秃鹫把她生吃活掏。
一直守到天黑,秃鹫们飞走了,我们才回家。
第二天天不亮,我们就去看飞毛腿。到了沼泽前,两人大吃一惊,狼和袍子都不见了!现场只丢下我暖在小狼怀里的那个饮料瓶,沼泽的冰面被踏碎,辨不出任何痕迹。踩碎的乱冰已经重新封冻,小狼应该是头半夜就被什么东西拖走了。
我们急忙在附近残存的积雪上寻找更清晰的线索。一串硕大的爪印让我们倒抽一口凉气,这些爪印大如人足,且更加深重宽厚,呈内八字行走。糟糕!熊掌!
我们防着兀鹫,防着乌鸦,可千算万算没算到还有熊!因为藏马熊太稀有了,而且我没料到都这个时节了,他们居然还没冬眠?可能是晚雪暖冬的气候造成的。拖走猎物是熊的习惯,难道飞毛腿竟成了藏马熊冬眠前的最后一餐?
熊出没!我们不敢贸然跟踪入山了。我们拍下爪印照片,转而绕着狼渡滩的扇形外围,找周边几家牧民打听最近是否见过熊的踪迹。
前山的牧民回答:“爪印看着是熊掌没错,但这东西很少见,牧民就算老远见了也分不清。他长得黑乎乎的,跟小牦牛差不多,没人会注意。”
傍晚时分,绕过中峰的外围,我们追查到后山边缘,那里有一家牧民的帐篷。还没走近就听见牧场主和他的帮人在吵架。我俩上前劝架,听他们各说各有理。
牧场主身上一股酒味,指着帮人脸红脖子粗地骂道:“他不老实,我亲眼看到狼群打了我一头牛,他死活不承认!”
帮人指天发誓:“牦牛一头都没少,菩萨看得见!我如果说谎,立马磕死在你脚底下!你自己数数就知道了!”
“不用数啊,”我说,“狼群吃没吃你的牦牛,去看看那头死牛尸骨不就清楚了吗?”
“死牦牛找不到,被狼群拖到山里去了。”
“什么?拖走了……”我一愣,狼群都是就地吃牛,从来不会费劲拖牛上山,难道又是熊干的?不会吧,这牧场主说亲... -->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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