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赵总兵心下大慰,又觉得有些怅然。如此气魄,却是要与一个不成熟的帝王虚与委蛇。心中暗叹,世事从来难两全。
庭芳道:“只怕许多人不信,我是真不愿打仗的。”战争比一切都残忍,不独是战场上的厮杀,战后的安顿一样硝烟弥漫。士兵不可能统一思想,他们付出了巨大的代价,理应获得巨大的回报。然而一块土地上的总量有限,如何在士兵与农民间取得平衡,又是新一轮的问题。流血、残疾、战后应激障碍,满目都是创伤。如有可能,她是真的惟愿永无战争!
赵总兵道:“我知道。想要权势滔天或是无奈自保,才须得养寇自重。若盼着平安康泰,再不愿打的。”
庭芳一笑:“小舅舅也不想打了么?”
“我都是国公兼国舅了,还想什么权势?”再想,便只有篡位了。赵总兵觉得自己真是年纪大了,尤其此次传旨,异常疲惫。眺望了一下北方,道,“你接旨的消息,使驿站八百里加急传回。诏狱不是人呆的地方,早传回你师兄早回家。”
庭芳没说话。
赵总兵又道:“我们也须得尽快赶回,迟则易生变。秦王妃几年来劳累过度,一直不见好。陛下……不是很能招架文臣。”
庭芳问道:“什么时候走?”
赵总兵心中有些不安,昭宁帝能被他轻易说服,亦容易被旁人左右。他亲带了圣旨而来,庭芳才能信任。换个人,未必就有如此顺利。可他既替昭宁帝做了背书,便不能让庭芳吃亏。庭芳的妥协,为的是苍生黎民,若朝廷反悔,将失信于天下。到时候他们一切的付出皆是白费,徐景昌与庭芳更可能命丧黄泉。作为几个孩子的长辈,他万不愿见此情形。便道:“此刻走,可以么?”
太傅确实匪夷所思,八百里加急只需四日即可到京都,万一朝中文臣见她同意,又生幺蛾子,许多事就不好办了。必须得在众人没反应过来之际,新年开衙之时,正式在定国公府开中门摆香案接旨,方才算昭告天下、一锤定音。庭芳嗯了一声,又道:“我去安顿一下徐清,小舅舅连日奔波,身体可撑的住?”
赵总兵道:“昨日天未黑就歇了,无妨。我瞧你的气色也不大好,跟我快马加鞭的回去,可行否?”
庭芳笑道:“美人就是大补汤,我想着能见师兄,再没什么撑不住的。”
二人即刻分头行动,赵总兵去整肃队伍,庭芳则是寻到了钱良功与君子墨:“我立刻回京,你们压后,倘或我有不测,你们可利用徐清为父母报仇的名义反击。”
钱良功道:“郡主怀疑京中有诈?”
“不知道,总之我不能带徐清走,我得给你们留下个出兵的理由。”庭芳郑重向钱良功行了一礼,“先生,你看着我长大,自来把我当自家子侄一般,我便厚颜相求,徐清就托付与你了。”
钱良功忙避开,又回礼道:“定不辱命!”
庭芳又对君子墨道:“娘子军才办不到几日,切莫松懈。我想法子让你效秦良玉之例。朝中只有我一人,势单力薄。太傅乃虚职,叫着好听,手里无权。陛下若看重我,自是天子近臣;陛下诚心同我怄气,在京城的身份还不如郡主二字好使。我们不反,但我们得有力量。陛下没傻到家的话,必然要调开周毅,王虎等人亦会被分散的七零八落。唯有你,一个女眷无官无职,不可能动到。南昌城内的知事,就交与你负责。湖北湖南匪祸不断,是你出头的好机会。不管是谁来了南昌,江西的实力都要抓死在手中。兵权绝不放手,我们才可说宦海沉浮,否则不过替人做嫁衣,明白?”
君子墨点头:“知道了。”南昌的精锐定然调开,天下要打仗的地方多了,放他们出去打亦是应有之义。如此,南昌便空虚。朝廷败坏到今日,再派来的兵丁只怕同安徽驻军一般废柴。守护南昌还真不如靠她新建的娘子军,至少训练严格,没那么怕死。南昌或有危机,亦是机会。庭芳已为太傅,她自是也想捞个官职当当。再说,南昌是他们一点一滴建设,更不容许有人觊觎。
说话间,房知德等人赶了来。此回就没有颜飞白的事儿了。庭芳道:“颜参政心里有气,你们尽量安抚。我想法子把他调入京城。”
任邵英道:“不怕反咬我们?”
庭芳道:“他那等人,看的只有利益。无利可图时,自是咱们一伙;有利可图时,横竖也不只他来撕咬。咱们也都别装了,除了子墨、周毅,便是年轻的我与房二哥哥,谁不是中枢里滚出来的。那点子规矩,还不知道吗?”
任邵英笑出声来:“可不是!”
理论上,官职调动都要入京到户部办理手续。然国土辽阔,并不很能做到。官阶小的就不走那一遭程序。只钱良功与杨志初本就是京畿人,得了官职就□□归故里,请上几日的席面,方才全了礼数。到时正好把徐清带回京城。
压着接旨的信件,庭芳快速收拾东西,换上轻甲,抱起徐清亲了亲:“清哥儿,妈妈要回京,你在家乖乖听话,下个月便随着钱爷爷来寻妈妈和爹爹可好?”
徐清不大听的懂,茫然的看着庭芳。
庭芳耐心的再说了一次:“妈妈要出门,晚上找不到妈妈别哭。”
徐清这回听懂了,瘪着嘴,眼泪吧嗒吧嗒的掉。庭芳掏出帕子替儿子擦着眼泪:“再等等,你就能见到爹爹了,想不想爹爹?”
徐清都快忘记徐景昌了,只搂着庭芳的脖子,不肯撒手。庭芳轻轻拍着徐清的背,心中极不舍。在医疗落后的古代,母子别离,心中有太多的牵挂与惦念。君子墨牵了马来,庭芳知道要走了。狠心把徐清从身上扒下,扔到韩巧儿怀中。
徐清似感受到了什么,哇哇大哭。冬日的寒风孩子不能轻易出门,似上回去江苏那般送到港口都不能。庭芳在院中顿了顿,终是头也不回的走了。
君子墨将庭芳送出门外,见到了来传旨的赵总兵,二人皆是一怔。赵总兵头痛的看着庭芳,合着昨日胆敢调戏男人的女子是你的人……
君子墨却是一阵轻笑,趴在庭芳耳边,用南昌本地方言道:“叶太傅,我曾曰过,要寻个比仪宾生的好的男人……”
庭芳牙酸的用不达标准的南昌话回道:“你眼光……真好……”
君子墨道:“你有小舅母么?”
庭芳道:“世子同我一般大,家中只有一个姨娘。”
君子墨挤眉弄眼:“行,我知道了。且请太傅成全。”
庭芳道:“千里迢迢的……”
君子墨咯咯笑道:“我一介民女,不敢肖想国公之尊。且待来日!”
庭芳:“……”
赵总兵只觉得阴风阵阵,索性催促道:“走了。”
庭芳一个漂亮的翻身上马,赵总兵眉毛一挑:“功夫没落下。”
庭芳但笑不语,带上南昌特产的藤制带玻璃的头盔,一夹马腹,并入赵总兵的队伍,往京城绝尘而去。而她接旨的信息,亦同步发出。
朝廷送信有两种,一种是换马不换人,一种是换马亦换人。如今朝廷最要紧的事便是招安庭芳,为了保障信息传递的速度,选的便是第二种。而赵总兵一行毕竟是活人,再是强悍,也会劳累。一样驿站换马,却是每日都择机休息,速度自是比信件慢了些许。
先接到消息的昭宁帝并朝臣皆松了口气,至少明年的赋税有了保障。庭芳愿回京,就算昭宁帝与太上皇的博弈胜利,徐景昌第一时间被放回家中。然得陇望蜀,人之常情。庭芳不松口,朝臣在昭宁帝的威压恐吓下,不得不接受封一个女人做太傅的事。可一旦庭芳接受,朝臣心中的疙瘩又浮出.水面。昭宁帝身边说怪话的人又开始增多,众人都是一个目的,封赏不好即刻收回,至少种下不满的种子,到时候再把破坏规矩的人撵出朝堂。只要不形成延续性的制度,女太傅又算得了什么?让她踩进来没关系,狠狠的抽回去,一样可正朝纲!武后不也只是绝响么?
令朝臣们没想到的是,他们的黑话还在酝酿,猛的就接到了赵总兵与庭芳入京的消息,皆惊呆了!赵总兵十几日六千里来回,其中艰辛劳累一眼难尽。昭宁帝心中有愧,他一时犹疑,致使赵总兵疲于奔命,若因此伤了身体,可怎么是好?
臣子回京,先入驿站修整,而后排队等待陛见。京城的驿站常驻显贵,比别处都富丽奢华。庭芳得了一个套间,在里间洗漱出来,就撞见了等在外头的徐景昌。
庭芳绽出一个笑容,急步走到跟前:“师兄!”
徐景昌却退开一步,挥开庭芳试图抓他衣襟的手,神色漠然。
庭芳定定的看着略显苍白的徐景昌,半晌,说了句:“对不起。”
徐景昌冰冷的看着庭芳:“此来问太傅一句。自问我徐景昌从未有对不起太傅之处,不知太傅又将徐景昌致于何地?”
庭芳与徐景昌相识近十年,能感受到此刻徐景昌极力压抑的怒火。从南昌回京,她最不能面对的就是徐景昌。如若立场调换,她此刻恐怕杀徐景昌的心都有。然而徐景昌不过一句带着怒意的质问,让庭芳更为内疚。终究是用刀狠狠.插在了爱人的心间,她要如何补救,才可使之原谅?
徐景昌注视着庭芳。
庭芳抬起头来,一字一句的回答:“除了尊严,就是你。是我的错,任凭处置,绝无怨言。”
徐景昌只觉的火气上涌,伸手扣住庭芳的肩,重重压在墙上,身高与体型形成绝对压制:“行,从今往后,你回家相夫教子,没有我的允许,绝不能踏出家门一步!如何?”
庭芳爽快的道:“好。”
徐景昌一窒,庭芳此生最不愿做的事,便是相夫教子。她纵横南北、奋发蹈厉,为了就是挣脱内宅的束缚,展翅翱翔。如此决绝的背叛,已无修补裂痕的空间。徐景昌苛刻的要求,为的就是决绝。
庭芳被徐景昌制住,动弹不得。伸手抚上徐景昌的肩,垂眸一笑:“我说了,任凭处置,绝无怨言。”
徐景昌被一口气堵的不上不下,手不自觉的松开,庭芳顺势搂住他的脖子,在脸颊边亲了一记。
徐景昌不为所动,冷硬的道:“陛下宣你即刻觐见,昨日就有机灵的商户送了太傅的官服来,你换上进宫吧。”
庭芳没话找话的道:“他们各式尺寸都做了一套?”
徐景昌没接话,庭芳笑笑,她已看到了搁在一旁的官服,走过去拿出来预备换,就见徐景昌头也不回的出了门。庭芳轻轻叹口气,也不知要多久才能哄的回来。眼下正事要紧,利索的换上官服,跟随赵总兵进宫。
面圣不过是过场,昭宁帝对着庭芳,完全不知说什么好,也没提及即刻颁旨的事儿。混中枢的甭管皇帝还是朝臣,底下掐的你死我活,面上都要摆出花团锦簇的模样。庭芳得封太傅,昭宁帝总要赏点东西与她,再装模作样的颁个旨,叫定国公府放几挂鞭炮,方算齐活。然而昭宁帝分明还在怄气,半句不提。只官员调度的朝廷邸报发了出去,算昭告天下。严鸿信见此情形,心中大石落地。这是得了名誉晾到死的态度,心中不由好笑,叶太傅着实年轻气盛了些。笑完又叹,女子与皇帝本也无交集,能拿到太傅的体面,亦不枉此生了。
赵总兵连续奔忙,昭宁帝怕他劳累,赶忙打发他去休息。走出宫门,赵总兵问道:“徐景昌恼了?”
庭芳笑笑:“换我,我也恼。”
赵总兵道:“此事是你的不是,你软和些,撒个娇就完了。”
庭芳道,“小舅舅不用担忧,师兄是个心软的人,至多三五个月也就可回转。”庭芳没太大的把握,但也无需跟赵总兵诉苦。
赵总兵道:“陛下不大高兴,你那一系的人都要受压制排挤,我不大好替文官说话,你便是要退,也得安排好后路。”
“着实顾不上了,他们几个人都老辣的狠,暂时蛰伏吧。我且家去整理一下算学,朝廷无钱,海运必然重启;安徽打的稀烂,想要恢复生产,必得引回流民。船舶炮火、农田水利,哪样用不到算学?”庭芳笑了笑,有些无奈的道,“师兄正气头上,不许我出家门呢。幸而不是纯玩官场的,不然在家关上一年直接废了。”
赵总兵道:“你这是一技在手,终生无忧。陛下同徐景昌两个都是算学疯子,你靠着这个就能拿捏他们一辈子。”
庭芳道:“我却是想要师兄别恼我的。”
赵总兵拍拍庭芳的肩:“越性儿好的人恼起来越厉害,你自求多福。”
庭芳撇嘴:“偏心眼的小舅舅!”
赵总兵懒的掺和小两口的怄气,直接上马走人。只派了四个亲兵护送庭芳。庭芳也骑着马往定国公府去,余光扫过街景,与记忆中的大不相同,四处都透着衰败。国公府比原来的叶府离皇宫近,庭芳就没有顺路去瞧瞧,径直去了定国公府。
门房看到五人骑马而来,为首一人是个女子,又穿着太傅的官服,不用猜都知是女主人回来了。赶紧迎上前来拜见。庭芳却问:“国公呢?”
门房恭敬的道:“回郡主的话,奴才看着大门,不知里头情况。请郡主垂询里头的姐姐们,更为明白。”
庭芳点头,把缰绳交给门房,打发了赵总兵的亲兵,自往里头去。华夏讲究礼仪,什么等级用什么屋子,自幼生在权贵人家的庭芳不消打问,就寻到了正房。几个小丫头低眉顺眼的站在门口,见了庭芳,纷纷拜见。庭芳点了点头,进到屋内,一股冷清的气息迎面扑来。庭芳歪头问丫头:“可知国公在何处?”
那丫头答道:“似在外书房。”
庭芳又往外走,寻到外书房,却被亲兵拦了门。亲兵乃徐景昌从南昌带来,识得庭芳,极为难的道:“郡主,仪宾不让... -->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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