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爷伸出大手拉住了我,一直看到父亲的棺材被置于南高台子下,群鬼全部跪而叩首的时候,爷的眼睛里刹那间涌出了泪水。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爷落泪,也是最后一次。
爷老泪纵横,拉着我手摩娑了一阵,言语悲戚地对我说:“黑娃子,跪下给你爹叩个头吧,以后他的担子就要你来担了!”
我见爷落泪,又想起父亲对我的千般疼爱,当下也是悲从心来,扑通跪在了地上,对着父亲棺材磕了三个响头,眼泪儿也忍不住飚飞了出来。
我现在回想一下当时的情景,才觉得爷那会儿一定是已经料到了自己天命不久了,所以才对我说了那让我担着担子的话。
安葬了父亲,结好了草庐,爷才放过了那群鬼,他对那些鬼说:“这月十五,爷给你们每人两柱香的时间,都可以回家去看看。记着,只可看不可扰,乱了规矩的就永远别回来了。”
爷说完,那群鬼又是跪在地上一番磕头作揖,之后便逃也似的四散了。
只有那个女鬼没走,她始终跪在父亲的棺材前面,神色凄凄。
我拉了拉爷的袖子,用手指给爷看。爷见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,继而拉着我的手来到了女鬼身边,对那女鬼说:“先回去吧,你们迟早有相聚的时候。现在我也没法救你,而他也不能跟着你走。”
爷的话说完,那女鬼愣怔了片刻,对着父亲的棺材又叩了三个头,站起身又来到了我的面前,歪着脑袋对着我端详了好一阵子,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。
待她走远,我忍不住就问爷:“爷,这个女鬼干嘛的?你怎么不让我收拾她呀?”
爷看着那女鬼的背影,深深地叹了口气说:“以后你自己会知道的。记着,你不能收拾她,以后还要时常来看看她。她也不易呢。”
爷的话让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,正想再问个清楚,那刚才已经平静了的桃核泡子里却突然又涛声大作了。
我急忙转过头去看,只见一股子湖水就像一把刀一样,向着我爷劈头盖脸地砍了过来。爷一见状,喊了一声“黑娃子小心”,随后就伸出一只手来,抓着我的领子把我向后远远地摔了出去。
我被爷一下子摔出去十来米远,就在落地的那一刻,我便惊异地看到,一口巨大的黑漆棺材突然从桃核泡子里飞了出来,“通”的一声重重地砸在了岸边上。
我被摔的屁股蛋生疼,呲着牙往那边看去,发现爷当时见到那棺材出来也愣住了,脸上浮现出一抹极其复杂的神情。
那口棺材落地之后,紧接着便传来了一阵吱吱呀呀鬼磨牙似的声音,伴随着这样的声响,棺材盖缓缓地打开了。
棺材盖刚开到一半,便见一道红色的影子“攸”的一下从里面飞了出来,之后定定地站在了棺材盖上面,我这时才看清棺材盖上的“东西”。
我之所以把他称为“东西”,是因为我当时实在拿捏不准他到底是个人还是个鬼。
那是一个看上去极其瘦削的老头,却松松垮垮地穿着一件极为宽大的大红色的长袍。老头的脸基本超出了人的范畴,颧骨高耸,眼窝深陷,嘴唇干瘪,下巴上稀稀拉拉地长着一绺山羊胡子,如若不是他的脸上还有一层黄腊腊、皱巴巴的皮和一双会动的眼晴,那活脱脱就是一具骷髅!
那个老家伙一出现,便发出了一阵“桀桀桀”的笑声,听上去像老鸹在叫一样,听着人牙碜不已。他笑了几声,才开口说道:“党存仁,哨子爷?好久不见啦!火气还是这么大吗?”
党存仁是爷的名字,对于九家窑的人来说,知道这个名字的可谓瘳瘳无几,大家更习惯把爷称为老哨子爷,把父亲称为元哨子爷(父亲名叫党复元),而我却因为小名叫黑娃子的原因,打小就被人喊成黑哨子爷(那会儿还没有黑哨这个概念,后来好多朋友也拿我这称呼开玩笑,我无力吐糟,名字也是没有办法的事)。
我心里头对眼前这个可怕的老家伙不但认得我爷,还知道爷的名字的事情疑惑不已,当下也是竖起了耳朵听他俩说话,连屁股上传来的疼痛都似乎忘了。
那个老家伙一说话,爷的脸上立刻就显出了一副震惊的样子,颤着声音问道:“水窝子?你……你是活人还是死物?”
听到爷称他是水窝子,我的脑子里也是“嗡”的一下,惊的瞪大了眼晴。
水窝子跟喊山哨子,那是千百年来从没有变过的世仇!不过这倒也没什么。令我震惊的是,我从小就知道,水窝子的传人从人世上消失,至少已经有五六代人、几百年了,可是眼前这个老家伙又怎么可能与爷相识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