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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那种怪异之感再度袭上心头。

    然而他才提步朝少女走去,斜刺里突然飞来一块石子,他躲闪不及,被结结实实砸到脚踝,再抬头,一道高大人影已往少女那边去了。

    “上巳节就是热闹,”谢思言大步上前,将陆听溪挡在身后,“吕夫人真会凑趣。”

    满京仕宦没有不认得谢思言的,吕氏有幸见过一两回,眼下见这位平日根本搭不上话的少爷突然而至,又这般言辞,生生愣住。

    “陆家之事不劳吕夫人操心,吕夫人有这工夫,不如操心一下程瞻。”

    吕氏面色僵硬:“世……世子这是何意?”

    “你让程瞻自己琢磨。再有,下回还是莫要搬出陈同方出来唬人了,吕夫人也不嫌现眼。”谢思言冷嘲。

    寥寥几语,却让吕氏白了脸。

    陆家跟谢家沾亲带故,但因不算亲厚,这两年又疏淡下来,外人也就没当回事。但这位谢少爷是出了名的横,陆家到底也和谢家有几年交情,约莫在谢少爷眼里,蔑视陆家就等于蔑视谢家,今日被他撞见,自然不会放过她。

    想通这些,吕氏暗道倒霉,忙忙跟陆听溪致歉,又赔笑向谢思言表示这都是误会,方才的张狂再不复得见。

    谢思言朝左右侍从使了个眼色,即刻便有人押住吕氏往林深处去,谢思言随后亦往。

    低头看了眼跟随在侧的小姑娘,谢思言道:“这回怎没穿那件黄衫?就是我归京那天你穿的,袖缘绣了灵芝的那件。”说着话,不露痕迹扫了一眼自己披风上的鹿献灵芝纹样。

    “我这件有何不妥?”陆听溪舒臂,打量自己这身绣腰襦。

    “并无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为何忽有此问?”

    “古谚有云,春日宜穿灵芝纹。”

    陆听溪暗叹果真是自己读书少,竟从没听过这条谚语。

    被强按在地上时,吕氏以为谢思言打算将她就地处决,战栗不已,连连求饶。

    谢思言冷眼睨她:“写两份供词,我说你写。”吩咐侍从递笔,开始陈说供词内容。

    吕夫人听得直冒冷汗,她若当真写了,就是授人以柄,与杀她何异!

    谢思言对于吕氏的痛哭求饶无动于衷,只把玩着手里的紫檀雕花卧足印泥盒:“亏得吕夫人挑的僻静处,今日夫人倘葬身于此,也是悄无声息。我听闻程瞻近年越发不待见你,你这般为他跑前忙后,实则是想博他欢心吧?你想好了,你死了不过是为旁人腾地方。我的耐心委实有限,你好生斟酌。”

    吕氏脊背发寒,惊恐望着面前眉眼冷若修罗的男人,瑟瑟不已。

    她毫不怀疑他敢杀了她。他后头那番诛心之言,她听着更是刺耳。她不懂朝局,不明白谢思言为何要迫她至此。

    难道谢家实则是陆家的靠山?这怎么可能,陆家出事后,谢家根本没出面……吕氏惊疑不定。

    谢思言非但以雷霆手段取了供词,还扣走了车夫兴达。陆听溪看着吕氏死灰似的面色,暗道这位夫人如今就是第二个刘氏。

    她回到自家马车上时,陆修业才跟身边几个官家子弟辞别。

    他奉祖母之命赶来堵人。到了地方,偏巧遇上了锦衣卫指挥佥事家的公子,一时被缠住无法脱身,妹妹说担心人跑了,便先带着家丁赶了去。

    兄妹两个回到大隆福寺时,已是申时。

    陆听溪折返客堂的路上,迎面瞧见左婵母女和江廓。

    江廓正跟左家公子说话,转头望见陆家兄妹,即刻拜别左家人,快步过来。

    “过几日有一场文会,是孙先生办的,京师大半才具踔绝之士都会去,表弟可要去?若去,我要一份帖子来。”江廓看向陆修业。

    陆听溪眼珠一转。能有这么大面子的、孙姓的先生除了孙懿德,没有第二个——就是那个不知得了谁的授意,出面斡旋陆家之事的孙大人。

    江廓居然大包大揽说要给她哥哥弄一张孙先生文会的帖子来?

    “表哥和孙先生很熟?”陆听溪突然问。

    “这画怎么回事?”

    陆听溪道:“这上头画的是三姐。”

    这画的来历起自三两年前的一件小事。

    有一回阖府春游,才出城,三姐陆听芝就跟二姐陆听惠起了龃龉。陆听芝自来是个直爽性子,当即便要回去。她下了马车,又摘了头上花冠,才走几步就被她娘孟氏揪住。

    母亲出来做和事老,兄长也出来调停。

    沈安突然接茬:“这四下里风景如画,三姑娘弃车丢冠也是一幅画。不如回去后,让姑娘把这情景画下来。”

    其时,沈安已是兄长伴读,随府上几位少爷一道就学,锋芒初露。沈安口中的“姑娘”指的是她——他称呼府上其他姑娘都会在前面加序齿排行,对她则直呼姑娘。

    三姐即刻回嗔作喜,连声道好:“我早想让淘淘画我了!淘淘你可要答应,回去就画!”又担心她记不住自己方才的娇俏情态,忙忙重新戴了花冠爬上马车,特特放慢举动,又做了一次弃车丢冠,连声喊“淘淘看仔细”,惹得众人笑成一团,又纷纷夸赞沈安会圆场。

    当日回去,她就画了这幅画。三姐夺过来一看,发现她没把她的眉眼画清楚,还很是遗憾。

    她笑道:“朦胧隐约更显意趣,所谓‘隔雾看花’,正是谓此。”

    三姐噘嘴:“那你再给我题两句诗。”

    她一时想不出题什么好,转去寻兄长。沈安当时也在,扫了那画一眼,笑道:“我看,不如题‘红颜弃轩冕,白首卧松云’,姑娘以为如何?”

    兄长险些一口茶喷到画上;“你这话被先生听去了,非拎了戒尺把你的脑袋敲肚里不可!”

    她也是忍俊不禁。

    “红颜弃轩冕,白首卧松云”出自李白的《赠孟浩然》,大意是青春年少摒弃华车官帽,皓首年迈隐遁世外山林,此间“红颜”意指少年,而非女子。这两句诗无论含义还是情思,都与这幅画风马牛不相及。

    “我倒觉着不拘这个,本就是一时起兴之作,但凡有一处合得上,便不算不匹。”沈安道。

    众人笑了一回,她提笔将这两句诗题了上去。沈安端视片刻,忽道:“三姑娘难得求了张画,姑娘可要好生收着。”

    三姐当下附和:“正该如此,我素日毛毛躁躁的,这画搁我那儿不几日就找不见了,还是淘淘帮我存着稳妥。”

    她就将此画收了起来。天长日久,若非今日重见,她都忘了自己还画过这么一幅画。

    “今日适逢泰兴公主母女到访,搜罗得匆忙,未及细看,大约是捞旧画时不小心把这画带了出来。”陆听溪见谢思言盯着这画的目光越发阴沉,不明所以。

    “你仔细看第一句诗。”

    陆听溪盯了半日,困惑道:“我写错字了?”

    谢思言缄默,半晌,道:“‘红颜弃轩冕’,是谓‘安’。”

    他见她仍没懂,道:“‘红颜’在此为女,弃轩冕,即弃车丢冠留家中,女留家中,为‘安’。”

    陆听溪有些无法理解文人的思路:“这是否太过牵强?”她才要说“安”的寓意也没甚不好,瞧见谢思言的神色,回过味儿来。

    他是说,这诗句正合着沈安的名字?以他对沈安的厌恶,若真是因此,那面色不好看还勉强说得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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